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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吳哥窟的明信片

象回到牠生長的平原去 
用更美好的語言 
開始談論這個世界

──村上春樹
Dear Midori:


我猜妳讀的是大陸林少華的版本,心血來潮從書架上找到1989年9月出版許珀理譯的皇冠版〈象的消失〉(收錄在《麵包店再襲擊》一書),1995年 2月出版賴明珠譯的香港博益版《象的消失》以及1999年8月23日出版張致斌譯的時報版〈象的消失〉(收錄在《麵包店再襲擊》一書),加上林少華的譯本,這樣就有四種版本了,雖然差別只是一點點,但各人行文風格不同,譯出來的感覺也會不一樣。


象的消失〉是村上春樹的短篇作品,述說一個懸疑性濃烈的故事「象不在象舍總覺得有點不自然。超過必要之上的空曠而無表情,看起來就像抽掉內臟的乾燥巨大生物似的。」、「那真是不可思議的光景。從通風口一直往裏面窺伺時,覺得好像只有那象舍裏面有一股冷冷的性質不同時間性正在流著似的。而且我覺得象和飼養員似乎很高興他們自己被捲進去──」(賴明珠譯),光看這幾句引文,就很想一頭栽進去,被捲入故事的漩渦中。


明明知道有種悶不出聲的悲傷堵在胸口,但作者並沒有提供出口的意思,反倒是充分利用故事的懸疑性,像靈療的巫師伸入你的五臟六腑,在裏面掏呀挖的摸索著,企圖引動更深層的悲哀。既說不出口又無法脫離其控制的莫名情緒忽然沸騰翻湧,於烏雲罩頂般灰沉沉的午后襲來,幾乎快要想起積壓在記憶裡某段傷痛的回憶,一瞬間又從耳朵附近消失了,只聽見嗡嗡的回聲,在不起眼的旮旯角和天花板上迴盪著。


象的消失不過是報紙上的一則地方版消息,人們很快就淡忘了他們曾經沸騰討論的話題。儘管各方對於象消失的可能性有著種種的揣測,但事件拖得愈久,找到線索的機會愈渺茫,會從新聞版面上消失,也是可以預期的結果,如同每天重覆地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裡輪番上演的戲碼,不覺得很悲哀嗎?有些人關心,有些人漠不關心,有些人根本不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地球依然規律的運轉,絲毫不受到任何的影響。或許象和飼養員偶然在象舍附近發現類似空間缺口的通道,直接被運送到穿越地心的地球彼端,正好有一座適合牠居住的雨林,潮濕而熱切,象和飼養員就這樣相依為命長住下來。


另一種可能,象消失在語言生長的密林盡處,有個看不見的墳塚完好的被保存在那裡。老象知道自己隨時可能倒臥在地上無法動彈,於是動身前往長老們曾指示的方向,安靜地度過生命中最後的時光。步履蹣跚的老象在月光的照耀下,格外孤單寂寞的背影似乎承載著許多辛酸血淚史,剔白發亮的象牙是夢中唯一能辨識的記號,象一旦踏進了祕密的墳塚,就再也不會回來這個世界。


我的夢境裡不曾出現過象的蹤影,也不會有大衛考柏菲 David Copperfield 用魔術把某個特定象舍裏面的大象變不見。關於逃脫術,或許我們了解的絕不會比一隻智能只有小學生程度的大象清楚,語言本身不再有精確的指涉,一切都被時間消融,什麼也看不清楚,如行走在霧氣瀰漫的原始叢林,綠葉披垂、枝根纏蔓的背後,乍然驚見一處坍毀的荒城近在眼前。


月光下,我彷彿聽見了象群激烈地鼓噪,像萬民夾道為著往昔所愛戴的國王竟在一夕之間駕崩而慟哭失聲。我似乎看見一群發了狂的大象,胡亂踐踏著茂盛的原始叢林,盲目地迎頭撞上前方盤根錯結的參天古木,象群不住的哀號著,腳邊揚起滾滾的黃沙,憑直覺奔向牠們祕密的墳塚,動亂的聲音隨即消失了,就在距離耳膜0.1公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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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汪若蘭(文字工作者,木馬文化總編輯) 


 前年以《博士熱愛的算式》(麥田)一書感動台灣許多讀者的日本女作家小川洋子,在日本也是因此書而聲名大噪,不但接連獲獎,改編的同名電影也將於今年上映。去年她又以《婆羅門的埋葬》(木馬文化)獲得了「泉鏡花文學獎」再創寫作生涯的巔峰。

 大江健三郎曾說「不久的將來,在日本能夠建構新小說的,唯有日本的年輕女性們」評論家則認為,近年來幾位日本女作家,如川上弘美、柳美里、小川洋子等人的嶄露頭角,可說是日本文學上的第三個高峰期。在這些表現搶眼的女作家中,小川洋子又以冷斂的文字,探入人性幽深處的獨特書寫風格,在日本文壇大放光芒。

 這位現年四十三歲的女作家,雖然在日本有「主婦作家」的稱號,但自一九八八年以〈毀滅黃粉蝶的時候〉獲得海燕新人文學獎出道以來,連續三年以〈完美的病房〉、〈潛水池〉〈不冷的紅茶〉(方智)入圍日本最重要的文學獎──芥川獎,並在二十九歲以《懷孕日記》(皇冠)獲得這項文學殊榮。

 小川洋子早期的作品大多以精鍊嚴謹的文字,細膩描繪人類內在的複雜掙扎、恐懼不安與疏離孤獨。她的筆調沉靜,卻充滿張力,在鉅細靡遺呈現的生活細節中,塑造出一種晦澀的氛圍與不確定的弔詭。

 她在接受專訪時曾表示,高中時讀了《安妮的日記》之後,讓她體認到,原來自我的內〔 世界是可以文字來表現。不過,讓小川洋子真正找到理想中書寫風格的,卻是她十八歲時在舊書店找到的金井美惠子的著作《愛的生活》(新雨)。這本以尖銳字眼刻劃人類惡意與醜陋的小說,藉著描寫消化管淤血的黏稠感,去貼近人類的孤獨。小川洋子對此大感驚艷,覺得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詞彙及走下去的路途。

 大江健三郎與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則是對小川洋子作品裡常出現的「死亡」這個中心主題具有重大影響。她在談到關於啟蒙自己寫作的閱讀經驗時表示,讀過這兩位作家的作品之後才發現,原來活人的世界裡也混雜著死人,而且「作家不能只看活著的人類
而已」,「作家如果不站在生者與死者世界的中心點之處,是無法寫出來的」。

 從小川洋子多本著作中,可以看出「死亡」一直是她感興趣的主題。她自己便曾經這樣寫道:「即使小說的主題不直接涉及人的生死,即使登場人物中無人死去,但在小說創作中,死亡的印象卻始終伴隨著我。」這或許跟她在年少時閱讀《安妮的日記》後,不斷思索「人類之死為何」有關,而面對這個在世者無法找出答案的疑問,緩和這個無法找出解釋的問題帶來的恐懼,小川洋子覺得作家所能展現的只有故事,藉此才能超越現實的殘酷。

 雖然小川洋子在《博士熱愛的算式》中寫作風格丕變,首次以溫暖的筆觸描寫記憶與愛情,但《婆羅門的埋葬》又以流浪小動物的意外之死,對應故事背景村落的古代墓地與埋葬人的傳說,再次回到她一直關切的主題。不過,就如作者自己所說,隨著年紀增長,她漸漸以包容的態度看待人類的善惡本性,新作中雖然仍飄散著死亡的氣息,卻因加入了小動物的可愛純真,多了幾許溫柔和明朗。

 原載於《出版情報》金石堂(免費索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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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銀色快手 仙人掌旅館 日文原版表紙

 

  在某條街道的東邊,有棟古老的公寓,一棟年歲久遠,外表陳舊的老公寓。雖然是灰濛濛的石材建築,但只要一進到屋裡,就能感覺到涼爽的空氣,讓人覺得非常舒服自在。

  這公寓是三層樓的建築。一層有四間房間,三層全部加起來一共是十二間。在三樓的一角住著帽子,二樓的一隅住著小黃瓜,一樓的一邊兒則住著數字2。

  三個人是志趣相投的朋友。一到了晚上,常常會聚到小黃瓜的房間裡聊聊天、喝喝小酒、聽音樂,一起打發時間。在這樣的時刻裡,帽子總是喝著威士忌,小黃瓜則喝啤酒,數字2不喝酒,他喝葡萄柚汁。正因為如此,所以小黃瓜的房間裡總是隨時備有威士忌酒、啤酒和葡萄柚汁。

  數字2、小黃瓜、帽子三個好朋友,取自我們生活中常見,吃、說、用到的物品。卻有著人一樣的個性,像人類一樣對話,甚至會相約去賭馬。數字2嚴謹守規矩到有點龜毛,小黃瓜是個有潔癖的運動狂,帽子像個愛堆書不愛收拾的歐吉桑。個性天差地遠的三個好友在生活中遇上了許多快樂的、悲傷的事件,就發生在「仙人掌旅館」中。搭配佐佐木敦子的油畫讓這個成人童話更充滿了幻想意味與不可思議的溫暖。

(以上摘自「博客來每週編輯推薦書」)

 

  要不是書中的文字部份是以小說的形式舖陳,乍看之下還以為像布赫茲的繪本《靈魂的出口》那樣有著連續性的主題,脫出現實與非現實的夾縫,開展成另一個異度空間。經由插畫的描繪,彷彿達利式的夢境一般,沉浸在其構築的超現實空間酣然神往。我喜歡無人的街道、室內空間和傢俱散發出來的生活感覺,有種乾淨且教人懷念的氛圍。看到佐佐木敦子優雅而透視精準的插畫表現,欣賞之餘也產生了「好像真的有人生活在那樣的空間裡」的錯覺?當我在金石堂書店看到這本書時,便有立刻買下來收藏的衝動。

  江國香織過去也曾出過短篇童話集像是《在寒冷的夜裡》(國內未出版)以及獲得路傍之石文學賞的《我的小鳥》(方智出版),在《芳香日日》則以小男孩的口吻述說家庭中發生的故事,所以對於童話式的書寫應該是相當熟練,在這本仙人掌旅館裡,從數字2、小黃瓜、帽子三個好朋友發展友誼的模式,也可以讓我們觀察到和身邊麻吉的好朋友,是如何相處的,每個人都有他的優點和缺點,但是朋友會欣賞你的優點,慢慢地接納或是改變你的缺點,也正因為故事裡的角色很坦白地述說他們心底的世界,而且不時從描述他們生活中的一些細節或動作或表情,流露出一個人真實的性格和面貌,比方說描述個性優柔寡斷的數字2,江國香織是這麼寫的:

  「數字2的腦袋裡一片混亂。帽子和小黃瓜來拜訪時,高興快樂的心情是事實。但現在,處在突然變得空曠的房間裡,空虛寂寥、不知所措的心情也是事實。對於他們的到來,是應該感到愉悅快樂,還是該感到困擾不快呢?不管數字2怎麼想,終究還是無法得到結論,數字2抱著頭想也想不透;但他的個性可不能事情就這麼無解下去,他無法忍受這種狀況。」

  閱讀的同時總喜歡把自己的個性投射在故事人物身上,想想如果在那種情況下換作是我會怎麼想、怎麼做?我本身比較偏向帽子的個性,所以看見寫到帽子的房間這段不禁莞爾:「帽子這個人平常沒有打掃房間的習慣,疊得高高的書堆之間掛了無數的蜘蛛網,還讓烏龜自由在其中四處穿梭走動,所以不管是書還是烏龜甚至是蜘蛛網上,都厚厚地積了一層灰塵。」覺得很有意思。

  很久很久以前,有三個好朋友住在同一間公寓……這樣的開場白,令人想起許多關於和死黨之間從相識到分開的過程,好像在回憶的檔案夾或照相簿翻尋一些曾經走過的足跡,故事淡而有味,很適合在下午茶的時間,最好有個窗戶,秋天的風輕拂過你正在閱讀的窗口。

  這令我想起小時候曾經看過的一部真人卡通,來自現實世界一群好友,坐上拉風的敞篷車,從小鎮出發來到了一個加油站,當車子加滿油之後,他們意外地來到了一個通往異次元空間的門,車子開進去之後所有的景物包括他們自己全部都卡通化了,於是激起了他們的冒險心,想知道前方還會有什麼好玩的事物在等待著他們,結果他們分別來到了數字國,一切的建築物、廣告看板、路上的交通工具和路人全是數字,交易是用數字鈔,交談也是一連串的數字符號

  後來又來到了文字國,和前一個地方相同的是,所以建構文字國的一切,包括身上的衣服、路邊的小狗、市集,以及早餐喝的牛奶和麵包全是文字;後來又到了一個嗅覺王國,所有的人民都是以各種不同的食物或是水果香味辨認彼此,嗅覺遲鈍的人就等於是生病了,像徐四金的《香水》那樣,人民用香味來交換一些的東西,他們不用說話,只要閉起眼睛,仔細嗅聞附近的味道,就可以感知世界流動的情況,很有意思吧!感覺像是格列佛遊記般的奇妙物語。

  座落在某條街東邊的仙人掌旅館,和村上春樹筆下的海豚飯店很像,那裡包含了一切,流逝的美好時光和我們自身的記憶都被包含在裡面,你有多久沒有回到屬於自己熟悉氣味的老地方?那地方還在嗎?還記得當時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嗎?江國香織為我們打了一把鑰匙,一旦進入像河流又像香草花園的仙人掌旅館,一則又一則令人懷念的故事將等待被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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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銀色快手

 

《繪本之力》是一本討論繪本的書。有著像繪本一樣的封面,說故事的長者和小孩的背影,被各種鮮豔和奇異的綠所包圍,不曉得正在說著怎樣的故事呢,好想繼續看下去。當我從社區管理員的手中,接到出版社寄來的書,簡直是喜出望外(OS:這就是我想要看的書!)

傍晚,在巷口吃完一碗魷魚羮之後,火速前往隔壁麥當勞的二樓,找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沒多久就把二百多頁的《繪本之力》看完了,讀到感動處,像個孩子似哭得稀哩嘩啦,也不顧身旁有沒有人,只知道店員來拖過兩次地板,窗外的霓虹招牌不停閃爍著,但我的腦袋只有嗡嗡的轟鳴聲,無法按捺胸中的鼓動,眼看著悲傷排山倒海而來,直到打字的現在,手指頭還微微發麻……

日本著名的榮格心理分析師,也是作家的河合隼雄先生(順帶一提:幾本繪本的日文版,也是河合引介到日本並作解說的,去年河合來台演講,也有跟幾本對談哦,詳見【時報開卷版】),在序言寫道:我打算談「繪本中的音與歌」。但不是指那些會發出聲音的繪本。我的目標是要探索繪本中的可能性,我想知道,一本繪本是如何將其中的「聲音」要素呈現出來的。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重點,繪本是充滿故事性的語言,無論是孩子們大聲朗讀,或是大人陪在一旁伴讀,聲音總是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其中更有著聽不見的聲音,看不見的色彩,摸不到的觸感,經由圖畫帶領讀者進行一場感官的沖洗儀式,激發天馬行空的想像力,激盪出心靈的巨大能量。

河合介紹的繪本裡,我最喜歡的是《夜裡的幼稚園》,因為是在夜裡,我們以為那兒應該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可是教室裡,除了東張西望的偷偷摸摸小子,還有像煙一樣飄進來的一溜煙小子,跑得比閃電還要快的快速小子,夜裡還有許多古怪的人物,跟隨著神不知鬼不覺小子、慢吞吞小子一起出現,明明是看不見也摸不著的「聲音」,卻以具體的形象,展現在孩子們的面前,可以被看見的聽覺,帶給讀者無限的想像空間,直到天亮了,才發現四周什麼也沒有,感覺既有趣又可怕。

在〈與生命共鳴的繪本〉裡,柳田邦男以痛失愛子的親身經歷作為開場白,講述他如何從哀慟逾恆,猶如行屍走肉的日子裡走出來,在書店裡遇見繪本的故事,對他而言,那是一次重生的奇妙經歷,宮澤賢治的童話繪本《風之又三郎》勾起他兒時點點滴滴的回憶,他認為:「走到人生後半段的人,更應該重拾繪本,並仔細閱讀,那些因為汲汲營營於工作而被遺忘的事物-幽默、悲傷、孤獨、相互扶持、別離、死亡、生命,將會再次浮現。」  

身為繪本月刊主編的松居直,以他多年的實務經驗,告訴大家文字和圖畫到底通過了那些步驟,構成一本具有動感的書,並提供一些簡易入門的方法,引導讀者走入繪本的世界。他認為「繪本是大人唸給小孩聽的書」,所以用耳朵來體會作者的語言世界,是最直接的方式,當然在枕邊或沙發上,朗讀故事給孩子們聽,也是重要的學習課程,從圖畫中讀來的語言世界和從聆聽中感受到的語言世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溝通方式,在孩子們的心中合而為一,這時候繪本才算是真正地完成。  

言語無法表達的情感和抽象思維,原來可以透過繪本輕易地傳達到孩童的內心深處,書中講述某位小兒科主任,運用朗讀繪本故事的方法,將兩歲的男孩瀕臨死亡的訊息,用生動活潑的故事,說給當事人的姊姊(八歲)和哥哥(五歲)聽,看到《貛的禮物》(中文版由遠流出版),我內心的悲痛源源不絕地湧出來,好像自己身歷其境,不知為何就是會想起與親人生離死別的畫面,學習如何面對死亡,恐怕是我們一生的功課,唸繪本給孩子聽,並且認真與他們交談,能做到這點,真的真的很了不起。

書末,還有三位作者的對談,許多有趣的問題,都讓人覺得「以前怎麼都沒想到?」,然後敲敲自己的腦袋,繼續讀下去,書裡頭提到的繪本,都好想買來蒐藏、閱讀,或是作為禮物書,送給朋友或朋友的孩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些繪本只有少部分有中文版,其它都是日文版或外文版,如果有人能夠針對國內的繪本,寫出如此生動的介紹,想必一定能造福更多讀者吧。

這本書很適合繪本入門者或家長們閱讀,今後我也會拿來當作輔助教材,讓更多人理解「繪本的力量」就好像一顆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激起的漣漪猶如連鎖反應深深地撼動心靈,由衷感謝三位作者給了我們這麼好的禮物,如果你還不曾看過精采的繪本,不如就從這本書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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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機比什麼都重要。我那時候忽然這樣想。偶然的一致,說起來也許是到處普遍存在的現象。也就是說那一類的事情在我們周圍,是日常經常發生的。但我們大半沒有留意到,就那樣忽略過去了。就像大白天射向天空的煙火一樣,只聽到微弱的聲音,就算抬頭望向天空也什麼都看不見。可是如果我們有強烈追求的心願的話,那可能就會在我們的視野裡,以一個訊息浮現出來。變得可以鮮明清晰地讀出那圖形和意思來。而且我們看到那種東西時,就會驚嘆道:『啊,這種事情居然也會發生。真不可思議。』……」

 

——村上春樹《東京奇譚集》

 

 

  繼《萊辛頓的幽靈》之後,村上春樹再度發揮驚人的說書技巧,寫了這本好看的小說。書中收錄了五個短篇,分別是:〈偶然的旅人〉、〈哈那雷灣〉、〈不管是哪裡,只要能找到那個的地方〉、〈日日移動的腎形石〉、〈品川猴〉。每篇作品都散發著無比的魅力,讓人領略到新奇的創意和驚喜。

  記得去年的十月,在台北的紀伊國屋書店看到書的封面時,心裡納悶著村上先生不是對於怪力亂神完全不感興趣嗎?怎麼也開始跟靈異故事沾上邊了。關於這點,在《村上春樹去見河合隼雄》對談集有以下的陳述:「我常常在小說中寫超常現象或超現實的事情,不過在現實生活中基本上並不相信這種東西。既不相信完全沒有也不相信有,這種事情我不太去想。」他提到了撰寫《發條鳥年代記》的時候,曾經前往事發當地的諾門罕(位於海拉爾附近的邊境城市)取材,那裡人煙罕至,日俄交戰的現場位於沙漠的正中央,因為氣候相當乾燥,所以當時的戰爭遺蹟幾乎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像是剛剛戰鬥結束似的,有種時光倒流的錯置感。

  村上先生可能是想要帶回一些紀念品,於是將迫擊炮彈的碎片和手槍子彈帶回城裡的飯店,沒想到就在當天晚上,他從夢中驚醒感覺房間劇烈地搖晃著,好像發生不得了的大地震一樣,當他努力站穩腳步,勉強地打開房門出了走廊,一切突然安靜下來了,村上先生揣測大概是自己的精神波長和戰爭當時的狀態突然吻合了吧,這種感覺在新作《東京奇譚集》隨處可見。

  比起長篇小說,我比較偏好村上先生所寫的短篇故事,每一次閱讀都會有新的發現和啟示,充滿了冒險性的趣味,好像萬花筒似的讓人大開眼界。不同於過去在訪談之中,村上先生有意迴避小說中的主人公等同於作者本身的說法,這次他在本書一開頭就表明了故事中的我=村上,也就是作者本人,試圖將虛構的小說與真實的人生之間存在的牆打破,進入一個純然的灰色地帶,並且承襲了日本既有的怪談傳統,說書人必須在講故事之前來段開場白,也賦予古典新風貌。

  閱讀岡本綺堂的《青蛙堂物語》也有相似的感覺,好像故事中的人物透過小說這樣的介面,開始和身為讀者的我對話了起來,看起來好像是聽來的故事,但是又和真實人生有所聯繫,你開始分不清楚哪個部分是虛構的,哪個部分是真實的,這些因素使得文字本身格外吸引人,像是一種魔力試圖把你帶往另一個地方去,在那個陌生的場所裡,好像有某些東西等待著你,呼喚著你,提醒你其實類似的情況很有可能發生在我們的周遭,只要知道不可思議的事也有它存在的價值就好,它就會自然地產生奇妙的聯繫。

  即使以平淡的筆調來描述這些經歷了不可思議事件的主角們的生活背景,也可以看出村上在人物描寫方面展現了爐火純青的功力,我相信在這方面村上先生做了很多功課,特別是一九九五年,一月十七日凌晨五點四十六分發生了神戶大地震,同年三月廿日上午七點五十分東京地鐵發生了奧姆真理教施放沙林毒氣事件,宛如末日般的浩劫,使得他開始願意走出自己的世界,主動去接觸沉默的大眾,人們不能對於自己身邊所發生的事情無動於衷,因為人與人之間是靠著無形的東西緊密相連的,就好像命運共同體一般,無論歡喜或哀愁都要學習著承受。

  事件發生的半年後,村上先生決心著手進行田野調查式的訪談工作,接觸了許多當事人,傾聽他們發出的微弱聲音、內心的無力感以及胸中難以消滅的塊壘。從訪談的過程裡,他開始能理解人是如何一點一滴的形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內心深處都有著難以癒合的傷口,是什麼樣的信念讓一個人能夠好好活下去,這些都是村上致力去了解的部分,在短篇集《神的孩子都在跳舞》村上的文字變得溫暖很多,像是用神明的眼睛在觀察世間眾生的欲望和煩惱,內心的呼救和渴求。《東京奇譚集》則是呈現了希望之光,打從心底釋放微熱的溫度,像是和好朋友分享最近聽聞的故事那樣,更進一步拉近作者和讀者之間的距離,或者說根本上打破了這樣的限制,從陌生到零距離,讀者也成了故事中的角色,體驗著日常生活中非日常的事件,偶然與巧合彷彿一線之隔,生與死也不再擺出對立的姿態。讀完之後,也許對人生會有不同境界的體悟,也許你會在成串的問號堆找到了可能的答案,小說和人生的微妙互動就從這裡開始。

  談到創作的動機,村上春樹說「只不過被某種不可思議的事打動而已。」沒錯,這些不可思議的事就是一種契機,本身具有轉化、昇華和連結的神祕力量,當你亟欲解決某一問題時,這些契機旋即出現在你眼前,變成解決問題的關鍵。不管在生命中遭遇了多少挫折,或是失去了某種重要的東西,像是長年與姊姊失聯的鋼琴調音師、無法愛上別或是失去名字的男女,他們都在人生最絕望的幽谷,忽然靈光乍現,打開內心纏繞已久的死結,前提是必須要有解開結的渴望,否則這些偶然與巧合也無法成為契機,我覺得這就是村上要傳達的理念。

  〈偶然的旅人〉本書中最令我感動的一則短篇,故事一開始村上春樹現身說法,告訴我們他所遭遇到的關於爵士樂的巧妙邂逅。如果對照〈萊辛頓的幽靈〉,你會發現到一些蛛絲馬跡,我認為小說家在揀選材料的時候,也會把一些很好用的題材拿來回收再利用,習慣從村上小說裡找尋拼圖線索的朋友,不妨試試看你的手氣有多好。故事中的男同志在偶然之下認識了咖啡店裡搭訕的婦女,兩人有著莫名情愫卻因為性別傾向問題,無法再跨越任何一步,這樣的無奈和尷尬竟成了他和親姊姊重逢的契機,那是令人動容的一刻,十年後再相見人生已行至中途,所有的憤懣和糾結,都在擁抱的淚水中釋懷,如果你忽然想起自己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親人或好友,請你以愛與寬容去跨越那道門檻吧,別再錯過任何可以重拾往日情懷的機會。

  〈哈那雷灣〉使我想起《萊辛頓的幽靈》裡的〈第七個男人〉被海嘯捲走的K,這次的受難者換成了夏威夷周邊小島上被鯊魚咬斷了腳意外溺死的男孩,敘事觀點也轉換成死者的母親如何面對瞬間崩毀的人生,卻在領取愛子遺體重回現場的過程意外找到了新生的力量,這是唯一有幽靈出現的故事,讀來不覺恐怖,反倒在心底留下一絲溫暖。這位母親還熱心傳授同為旅人的年輕男子,關於追求女孩的三要訣「默默聽她說話、稱讚她的穿著、盡量請對方吃好吃的東西」,是非常實際又簡單明瞭的戀愛守則。

  〈不管是哪裡,只要能找到那個的地方〉有點像是偵探故事,委託人為了找尋失蹤的丈夫,拜託「我」進行詳細的調查,在實地造訪丈夫消失的地點時,這個現代的高層建築物帶出了一個驚人的寓言空間,「我」想找到的只是一個類似任意門的東西,如果能找到那樣的一個門,或許失蹤的丈夫就可以找得回來。「我」在那空間裡反覆進行確認的同時,對於自我的存在感逐漸稀薄,彷彿連語言本身都快要消滅的程度,有種耐人尋味的禪意在其中。

  〈日日移動的腎形石〉是一則雙重結構的故事,故事的男主角也是個小說家,他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因為從小聽父親說:「男人的一生中,只會遇到三個真正有意義的女人。既不會比這多,也不會比這少。」這句話頓時成了愛情魔咒,使他和異性的關係始終無法突破。當男主角真正遇上了生命中對他有意義的女人,才曉得失去了對意義的掌握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他開始學習如何在生活中找到平衡,面對比他更重視且追求平衡的那個神祕女子消失的空虛,他選擇集中心力寫好小說。他所創作的故事中,每日移動的腎形石代表了心中一個無可動搖的地位,當愛來臨總是毫無理由的,愛消失的時候,你知道心中的某個部分切斷了與世界的聯繫,那就是愛的意義。

  〈品川猴〉是讀者票選最喜愛的一個故事,失去名字的女人,像《神隱少女》裡頭的小千,為了找尋自己的名字,展開自我的探索之旅,她來到朋友推薦的一間人生相談室,接受類似心理諮商的輔導,表面上生活平順的人生,放下內心的武裝之後,是一連串無可奈何的妥協,她不明白人生為什麼這麼無聊?百思不得其解。故事進展到一半的時候,情節急轉直下,沒想到心理諮詢師居然找到了她的名字,而且從匪夷所思的嫌疑犯品川猴的身上,找到人生的解答,名字與意義的連結,名字與命運的因緣,都在釋然的微笑裡找到了安穩妥適的位置。

  「唯有從偶然性的迷宮裡,才能找到真實的小說人生」村上春樹如是說。

 

   本文曾發表於《城市画報》 文/銀色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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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拍攝的 江戶日本 阪東玉三郎 海報 歌舞伎。

文/銀色快手 (日本文學書評作家)

 

  還記得《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獨角獸居住的「街」,村上春樹筆下描寫的「街」瀰漫著一種魔幻氛圍,所有的景物猶如骨董店販售的舊貨般,表面覆上一層淡淡的歷史光澤,令人為之神往。如果有機會的話,真想要在那樣的「街」住上一回,即使只是一場夢也好,寧願就這樣睡著,和我的獨角獸深情對望。

  在日文裡「街」寫成漢字的「町」,它是比城市還要小一點的行政單位,所以「街」也可以翻譯成「小鎮」。在小說裡男主角始終很好奇當初「街是如何形成的?」沒有人告訴他真實的答案,彷彿時間是不存在的,「街」本來就一直在那裡,未來還是會一直在那裡,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改變。這是個被凍結的時空,雖然住在「街」上的人們依舊持續日常的活動,不論什麼人或者是物從「街」上消失,似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街」永遠不會消失,它是一點一滴形成的,它的歷史,它所圈住的範圍,等於是「街」上的人們所認知的世界。

  閱讀茂呂美耶的《江戶日本》,就好像進入時光隧道裡,順著歷史的軌跡,一步步敲開所謂「街」的記憶,是什麼樣的人們彙集於此,逐漸形成今日我們所見的東京面貌?透過Miya細膩生動的描繪,畫軸裡在市井穿梭的小人物,栩栩如生地,忙碌著他們的生計。紀律嚴明的武士階級、肩挑的行商販子、修橋舖路的工匠們陸續登場,配合著幕府的政策逐一建構出當時的速食都市。買到這本書的讀者有福了!因為在閱讀的過程當中,你可以享受到如同線上虛擬遊戲的新奇和刺激,所有的設定都是按照真實尺寸量身訂製的,在街上你可以盡情地享用鰻魚飯、河豚鍋以及握壽司,沒有人會阻止你,不妨也嚐嚐看罕見的牡丹紅葉鍋,保證不虛此行。

  從庶民的餐桌到將軍的餐桌,道地的江戶口味可是全都吃進肚子裡了,這些都是作者費盡心血,從汗牛充棟的典籍中尋找適合的食材,配合慢工出細活的火候,熬出的鮮美湯汁、佳餚美饌,你得細心品嘗方能領會箇中滋味。看到這裡這本書才翻完第一章而已,接下來從女人的和服到男人穿的丁字褲,讓我們對於「江戶仔」的模樣開始有了清晰的輪廓,再看看當時庶民居住的「長屋」,躺臥在聞得到稻香的榻榻米上,感受一下「今宵有酒今宵醉」的江戶仔氣質,忙裡偷閒的江戶人生想想其實也挺幸福的!

  悄悄地翻完第二章,我們來到了東京情色派的發源地,做愛有理、好色無罪的江戶人,經歷種種的單戀、苦戀、同性戀,以及「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死生相許」的曾根崎心中(即男女相約去殉情),仍然愛得死去活來,男的有種就去女方家夜這(即夜襲),這段形容男子半夜潛入女方的家偷香竊玉的文字,讀來趣味十足,想不到這樣公然的獵色風俗,最早《源氏物語》就有記載了。江戶的男人口袋裡若是有幾個錢,便和三兩好友相偕去吉原遊廓飲酒做樂。第三章介紹了日本的色道始祖,內容相當豐富,想知道何謂「遊女」?「花魁」的身價為何不凡?其中都有詳述,讀罷方知日本映畫《吉原炎上》的背景原來有著種種複雜的社會因素,一場振袖大火竟也促成了都市更新計畫,應是當時人們始料所未及的吧?

  第四章,談的是庶民的娛樂,包括了園藝、茶道、相撲和浮世繪。喜愛日本文化的朋友一定不能錯過此章,不管是庭園之美,盆栽的修剪,或「茶道」的閑寂、幽靜,或是影響印象派大師們的日本浮世繪以及被稱之為日本國技的「相撲」都有各自形成的背景和淵源,不過談了盆栽,怎沒順便聊聊「生花」(插花)的流派呢?提及茶道,想多知道一些關於茶屋和泡茶的繁文縟節,似乎還不夠過癮!相撲選手們日常的「搶鍋料理」裡頭都是些什麼材料?相撲選手們的橫綱之路其中又有什麼辛酸事,總覺得還可以再多加一些料,才能滿足我閱讀的口腹之慾。不過圖文並茂的解說,倒有點像是從前上海的點石齋畫報,小小的一本書編排得像是一本雜誌,每一期都有個主題,內容又分成數個單元,手中買到的這期報導的是「江戶日本」,希望未來還會有相關內容的追蹤報導,當然啦,我們不能苛求翻譯《陰陽師》的工作也正如火如荼展開的譯者Miya能夠及時為我們端出新的好料理。如果你迫不及待想知道更多關於江戶的故事,不妨參考附錄的參考文獻,繼續給它延伸閱讀下去吧! 


  最後,要介紹的是書中附錄的幕府歷代將軍簡史、屢次搬上銀幕的忠臣藏--赤穗四十七浪人志士,還有作者傾力譯介的岡本綺堂之怪談物語《半七捕物帳》,尤其是後者,如中國的章回演義《包公案》、《施公案》,是以江戶時代的捕盜物語為主軸,牽連出庶民生活所發生的怪異故事,它是後來推理小說的雛型,未來也希望岡本綺堂的完整譯本在台灣上市,至於茂呂美耶的另一本著作《物語日本》,等到下次再跟各位聊聊。 

 

書名:江戶日本 
作者:茂呂美耶 
出版:遠流 
日期:2003 年 09 月 20 日 
ISBN:957325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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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這人生中真正害怕的,不是恐怖本身。
恐怖確實在那裡。它以各種形式出現,有時候壓倒我們的存在。
但最可怕的是,背對著那恐怖,閉起眼睛。
結果我們把自己內心最重要的東西,讓渡給了什麼。
       
          ──引自村上春樹短篇集《萊辛頓的幽靈》


戰勝自己心中的恐懼 《瀕死之綠》推薦序 

文/銀色快手

這是一部教人不忍卒讀的恐怖小說!我想任何人都無法接受,看似單純無比的小學竟然發生了這種事情。在閱讀的過程中,感覺自己如坐針氈,彷彿我就是故事中被欺負的小學生,承受著極其痛苦的煎熬。使我想起《厄夜叢林》這部電影,傳言小孩在女巫家被殺前都要乖乖的面對牆壁站好,即使另一個孩子在背後無助的哀號、被凌虐、肢解,也不敢回頭,只能一邊哭一邊嚇得尿濕了褲子。

小說一開始,主角正雄自述自己是個膽小鬼,不敢在半夜一個人上廁所,就連櫥櫃裡的一點小細縫都會讓他膽顫心驚。很多孩子都怕黑,如何幫助孩子克服怕黑的情緒,讓一些家長傷透了腦筋。恐懼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反應,害怕生命遭受到威脅,體內的腺素會在關鍵時刻急速上升,更嚴重的話會導致休克。時時刻刻活在恐懼陰影下的正雄,就像是被逼到絕境的小動物一樣,為求生存他決定放手一搏……

故事最精采的部分就在這裡,原本以為生性懦弱的正雄,在屢次被誤解、被栽贓、被誣蔑的差別待遇下,會走上自殺的不歸路留下謎一般的遺書字條,沒想到就在他遭逢絕望、哭訴無門的時候,出現了神祕的「小綠人」,喚起了他心中壓抑已久的黑暗意識,宛如擁有雙重人格的正雄忽然開始暴走,不再聽任擺佈,故事頓時急轉直下,緊湊的劇情教人不禁捏一把冷汗。

每次只要想起反覆出現在主角身邊那個綠皮膚的孩子就覺得渾身不舒服,臉上有無數道縱橫交錯的傷痕,一邊的耳朵和頭髮不見了,像是被人削去了似的,嘴唇被穿了洞,用鞋帶縫合起來,他的身上不時散發出難聞的惡臭。如此形容醜惡的怪物,其實正是主角受傷心靈最真實的寫照,究竟是誰讓他變成這副模樣?最令人痛心的莫過於幕後那隻黑手居然是「推動教育的手」,就是因為有羽田老師這樣的人存在,才會讓今日的教育界蒙羞吧。

據說乙一曾經是全校最胖的胖子,靠著毅力減成標準值以下的體重,不難讓人聯想到,被人嘲笑欠缺運動細胞,凡事比人家慢半拍的描述,會不會是乙一小時候的真實寫照。我讀小二的時候,因為罹患氣喘必須服用俗稱美國仙丹的副腎皮質素(steroid hormone)來抑制病情。那時胖到了四十八公斤,還出現滿月臉,同學也常笑我肥豬、臭胖子,還叫我去廁所被十幾位同學圍毆,我也不甘示弱,養成了動手就見血的暴戾性格,一個人打不過十幾個人是吧,沒關係,我採取重點式攻擊,只要被我鎖定目標的同學,最後一定是被抬到保健室去,於是我成為老師眼中的不良學生,體罰黑名單上的常客。所幸對閱讀的熱愛,使我不至於走上歧路,讓我在言語與肢體暴力環伺的處境下,磨練出柔韌的生存意志,走過無比黑暗的青春期。

我認為乙一的讀者不限於青少年,身為家長和老師更應該抽空看看這本小說,了解現今自我價值貶低、意志消沉的學子所遭遇到困境是什麼?我也曾經走過暗無天日的求學歲月,那種無法言語的心靈恐懼,偶爾還在午夜夢迴時重新溫習,然後嚇得一身冷汗醒來,所以讀到身心被摧殘血淋淋的真實場面時,感覺我的心也跟著在淌血;扭曲人格的體罰、泯滅人性的辱罵,埋藏十多年的委屈和痛苦,一時間全湧上了心頭,乙一的文字道盡我心中說不出的感受。孩子之所以會產生偏差的行為,家長或老師應該負起絕大部分的責任。


看過許多監獄電影,長期遭受變態的典獄長和獄卒虐待的受刑人,一旦找到了機會就算是賠上性命也要跟殘暴的施虐者同歸於盡。類似的故事橋段裡,乙一始終展現他耳目一新的創意,在險象環生的黑暗對決之後,安排了溫馨可喜的結局,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就不該放棄對人的信賴。

戰勝自己心中的恐懼

文/銀色快手 乙一《瀕死之綠》推薦序

2006 年 6 月 14 日 寫於觀賞岩井俊二《青春電幻物語》之後

書名:瀕死之綠
作者:乙一
譯者:陳惠莉
出版:尖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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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一句話來總結波赫士給我的印象,那就是「用語言所建構的鏡像迷宮」。

「他的目標雖然超乎常理,
 卻並非全無可能。
 他要在夢中造人。
 他要夢想出人的每一個細節,
 並將他引入真實的世界裡。
 為達成這個目標,
 他已竭盡心智。」

 --摘自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 1899-1986)<環墟>
如果以一句話來總結波赫士給我的印象,那就是「用語言所建構的鏡像迷宮」。


讀他的作品,沉浸於字裡行間,宛如行走在藏書極豐富的圖書館,不知不覺迷了路,彷彿誤闖「登山者勿近」的青木原樹海,明明感覺路好像是往這邊走,繞來繞去還是在原地打轉,陷入雲霧瀰漫的迷境而無法自拔,就是如此深具吸引力,並激起你身體的所有本能專注於閱讀與想像之中,你可以形容一下那朵玫瑰的顏色和它的香氣嗎?當你開始描述的時候,那朵玫瑰已然存在你的思維世界。


圖書館架上的每一本書都像是一面鏡子,彼此照映出更多的空間與通道,形成繁複而壯麗的歧路花園,從這本書到那本書,冒險的旅程從未停止過,每一本書都隱含著下一本書,或下下一本書被閱讀的可能性,不僅僅是封面和內容而已,它雖然有系統的被置放在分類目錄底下,但終究會因為你的閱讀,解開它封印的魔咒,像個熟悉地形經驗老道的嚮導,帶領你朝向一個迢遙未知的世界邁開腳步。


如果卡爾維諾是個百科全書式的作者,那麼波赫士則傾向於占星學與預言家,前者對於宇宙整體運作的系統展開了大膽的推測和想像,並將之應用於日常生活裡,後者對於尚未發生的事,用詩般的語言描述源於神啟的靈感,告知人們渾沌初始的荒涼景致以及末日來臨的種種跡象,並預先做好了準備,而時間永遠是看不見的敵人,任何人企圖要摸清它的底細卻總是徒勞無功。


作為一位偉大的創作者,波赫士有其雄厚的實力與天分,告訴讀者通往天堂的捷徑,形成世界應有的一切元素和秩序,不管是物質的或形而上的,彼此之間必有可解釋的從屬關係,像是專業的鑑識人員,可以從犯罪現場的蛛絲馬跡,透過精密的採證和推理,還原案發當時的畫面,關鍵在於細節。波赫士擁有穿透事物表象的靈視之眼,窺探那些隱藏在微枝末節裡的真實世界。他並不像金田一每次出場經常掛在嘴邊:兇手就在我們之中。他會用沉穩的語氣告訴你,眼前所見的事物皆是幻影,所謂的犯罪過程全都是憑空想像出來的,執筆者就是那似遠忽近的開膛手,任何讀者都逃不開被肢解的命運。


隱喻‧Metapher。

我喜歡帶有隱喻性質的東西,例如童書繪本,或者是伊藤潤二。


伊藤潤二與波赫士,這兩者看似八竿子打不著,其實有著微妙的關聯性,那是身為閱讀者的我,偶然間發現到的秘密。我們幾乎可以斷定波赫士生前絕對沒有看過伊藤潤二的恐怖漫畫,即使知道他晚年愛妻是日裔的瑪莉亞‧兒玉,也提不出充分的確據,證明他是否曾接觸過日本的漫畫,這樣的聯想未必過於牽強,你現在一定在猜測這篇文章到底想傳達什麼呢?請耐著性子,繼續看下去吧!


作家唐諾受邀為《書鏡中人-波赫士的文學人生》導讀,他寫道:「書」和「鏡子」是波赫士專利般的象徵,前者是波赫士一生熱愛的,後者則是神經質的波赫士深深懼怕的(他從小怕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怕鏡子彷彿無止無休的跟蹤窺探,又多次引用諾斯替教派的神秘講法,說鏡子和性交是可憎的,因為它們無限的繁衍複製事物。對波赫士,鏡子很可能僅有的柔美時刻,是做為月亮的象徵,他用此嘗試寫了一首「美麗但不帶任何意義」的詩,送給他晚年的紅粉知己兼眼睛瑪莉亞‧兒玉,說月亮是她的鏡子)。把鍾愛之物與恐懼之物放在一起的也是波赫士他自己,那就是他用一面鏡子和一部百科全書構成一整個大千世界的著名異想〈巴別塔圖書館〉。


在浙江文藝出版的《博爾赫斯全集》小說卷,我讀到〈巴別塔圖書館〉以下的敍述:宇宙(別人稱之為圖書館)由許多六角形的迴廊組成,數目不能確定,也許是無限的,中間有巨大的通風井,迴廊的護欄很矮。從任何一個六角形都可以看到上層和下層,沒有盡頭,迴廊的格局一成不變。除了兩個邊之外,六角形的四邊各有五個長書架,一共二十個,書架的高度和樓高相等,稍稍高出一般圖書館員的身長。沒有放書架的一邊是一個小門廳,通向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六角形。門廳左右有兩個小間。一個供人站著睡覺,另一個供人大小便。邊上的螺旋形樓梯上窮碧落,下通無底深淵。門廳裡有一面鏡子,忠實地複製表象。人們往往根據那面鏡子推測圖書館並不是無限的;(果真如此的話,虛幻的複製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卻幻想,那些磨光的表面是無限的表示和承諾……光線來自幾個名叫燈盞的球形果實。每一個六角形迴廊裡橫向安置了兩盞。發出的光線很暗,但不間斷。


無獨有偶,在伊藤潤二最新出版的恐怖漫畫《新闇之聲-潰談》有兩個短篇分別提及了「書」和「鏡子」,我不知道伊藤潤二有沒有看過波赫士的小說,但是他筆下的線條極為寫實的畫出對書幾近迷戀的執著與對鏡子無以復加的恐懼,這兩則短篇分別是<藏書幻影>與<合鏡谷>。


<藏書幻影>的男主角,住在一個擁有數十萬藏書的私人宅邸,靠著父親遺留的龐大遺產過日子,他是個長相俊美的青年,小時候母親時常念《冬風的露奈》這部羅曼史小說給他聽,形成童年的美好回憶。但自從母親離家出走之後,他的父親個性丕變,時常念恐怖的故事《有棘地獄》給他聽,竟成了他童年痛苦的回憶。就在俊美的男主角結婚後,他的藏書癖演變成病態的偏執,經常為了某本找不到的書,對妻子大發雷霆,甚至眼前開始出現幻影,《冬風的露奈》和《有棘地獄》這兩本書的主角相繼來訪,他極力想要抵抗父親恐怖的幻影,也就是《有棘地獄》中的惡魔,另一方面又忘不了母親溫柔的耳語呢喃,這兩種極端的幻象逼他走上瀕臨崩潰的危崖,最後他選擇和父親同樣的道路,拚了命似的把所有的藏書默記起來,以免發生萬一藏書消失了,自己會無法承受突如其來的打擊、失落與悔恨。


〈合鏡谷〉是描述田野調查小組,深入無人的村落廢址,無意間發現村民們憑空消失的秘密。原來從前有兩個村落隔著一座峽谷對峙,彼此以恨意的眼神攻擊對方,反制的方式則是在村莊的各個角落放置形狀大小不一的鏡子,試圖將恨意反射回去。目光果真會殺死人,而鏡子不光是複製表象,也會製造內心的惡魔,看著鏡子的調查小組成員,在鏡中發現自己的幻影正以怨毒的目光瞪視著自己,那驚怖的駭人畫面,真教我打從心底直發寒!這兩則漫畫故事將潛意識的恐懼具象化,無止盡的知識迷宮和詭麗的鏡像投射,不正是波赫士的文學作品最核心的兩個命題嗎?


這也是一直以來我感覺到伊藤潤二充滿致命吸引力的地方,他總是以一種歪斜扭曲的角度,將潛藏在意識底層的恐懼挖掘出來,直指人性的衝突與矛盾,盡管有些時候在劇情的安排上並不完美,帶有一種孩子氣的任性與固執,甚至幼稚,但瑕不掩瑜,依然流露出濃郁的文學性,尤其是隱喻,我總是會聯想到恐怖漫畫以外的多重指涉,那是整個日本文化陰暗的內面,以一種解剖學式的,或說是精神病理學式的手法,透過伊藤潤二細膩的筆觸描繪出來,恐怖隱藏在日常之中,地獄就住在人們內心深處。


我大概能夠體會<藏書幻影>裡俊美青年白崎心中的執念與恐懼,我總認為睡在四面牆皆是書櫃的書房沙發上,比起我房間那張加大尺寸的雙人床還舒服,但又懷抱著恐懼,心想也許有天地震來臨,自己會先被聲勢浩大如落石般的書磚塊砸在身上,像舊約裡的罪人那樣活活被石塊砸死。這或許又純然是我個人對於死亡的妄想綺念,即使再多的書也填不滿一個人面對無邊無際的黑夜那種噬骨的荒蕪與孤獨吧!塞滿知識和詞語的書籍,對像我這種人來說無異是鎮定心神的鴉片,吞服大量的書籍,無一個毛孔不舒坦的暢快,確實容易誘人上癮,而耽食的後果顯而易見,不自覺地產出更多文字去荼毒其他閱讀者,包括瀏覽文章的你,或是正在星際漫遊的外星人。


我真的相信自己有天會變成電影《頂尖對決》裡的魔術師,波頓或安隆,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位,或是其他沒有出現在鏡頭前面的魔術師,比如說死亡逃脫術大師胡迪尼,我想像自己習得了天衣無縫的移形換位之術,從袖口隱密的機關扔擲出無限的書目,令讀者目眩神迷、眼花撩亂,還以為看見純白的鴿子飛向光明處,仕女們的手帕會變成一大疊千元紙鈔,觀眾會為我掉書袋的精湛功力喝采,還是會因為我拙劣的演技噓聲不斷呢?嗜讀、買書、藏書、賣書,過著終日與書為伍的歲月卻幻想著自己的分身其實在拉斯維加斯的飯店登台表演遁影術,對啊,如果我有一面鏡子就好辦了,它會複製另一個我,去成就魔術界的奇蹟。


(在夢裡我循線找到書房隱藏的機關,第五面牆恰好是一面巨大鏡子,我走進鏡中書房,發現更多未讀之書,每本書背面都印著我的名字,看來他們已經等待有幾世紀那麼久,等待我把書中待續的內容寫完,才允許我從鏡中走回現實世界的書房。剛才我連續看見兩隻黑貓從旁邊的走道上經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其實只是因為一首<天賦之詩>引爆了內心的燃點,在夜半無人時分敲著鍵盤,嘮叨碎念完這篇網誌,如果你看不懂的話,可以在底下的回應發問,我會盡可能找時間答覆,謝謝。)


「當人們聽說圖書館已經收集齊全所有的書籍時,首先得到的是一種奇特的幸福感。人們都覺得自己是一座完整無缺的秘密寶庫的主人。任何個人或世界的問題都可以在某個六角形裡找到有說服力的答案。宇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博爾赫斯全集》小說卷頁119。
幻見的瘟疫──藏書幻影與書鏡中人
本文作者:銀色快手 原發表於【妖怪煉成陣】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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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拍攝的 肅清之門 日本文學 大眾文學 暴力。

黑武洋《肅清之門》 木馬文化

 

拋開對《大逃殺》的既有印象,我懷著既恐懼又興奮的心情將好不容易到手的書,翻開細讀。

雖然不喜歡暴力,但有時來點重口味也未嘗不好;這時它的出現,果然大大滿足了我!

即將畢業的班級,被平日看來柔弱的班導挾持為人質;眼見同學們一個個死去,更可怕的是:所有犯過的錯都被曾看不起的班導記錄下來,有如宣判罪名般在死後將犯行條列式念出來。

眼看底限就要逼近,父母還沒將湊到的贖金送到,過去覺得理所當然愛自己的父母,會不會在此時把自己拋下?

所有疑慮隨時間流逝而增加,到底該如何逃出生天?

不敢看恐怖片、又把遮住雙眼的手稍稍移開一些的人,就是我了。

明明害怕看腦漿四溢、肚破腸流的場面,卻又忍不住繼續往下翻,真是自作孽啊!碰巧在第一個死者,血從脖子上汩汩流出時又是正在吃飯的時候,下意識摸了摸脖子、吞吞口水,暗自慶幸死的不是我。

這些人都死得有原因,但使人訝異的是原來他們都活得如此自私,甚至有害人之心。雖然他們有的其實罪不至死,不過這樣也算是替社會移除了一些垃圾,替家長們掃去了擔憂。

那麼乾脆來一場大清算吧!

沒血沒淚嗎?並不是,只是對於他們的犯行不敢苟同。「治亂世用重典」當然不是最好的,然而一再地包庇甚至縱容孩子們,長大後又會影響多少家庭?

即使早就替自己打了預防針,沒想到最後結局依然出乎意料之外。沒想到讓老師如此精明地計算到每個過程的背後推手,竟是「他」。

也許是「終於解脫了」,也可能是「把不要的東西都丟棄了」,讀完後竟有彷彿拋出垃圾般地輕鬆感;「大清算」後的空氣突然變得更乾淨清爽,就像這本書給我的感覺一樣。

即使感嘆,卻不覺得可惜:因為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文/冰霧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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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傘のお兄さん・ほんのりな短編集

文/銀色快手 (日本文學書評家)

日文原版《寂寞的貓咪》(原名:洋傘下的大哥哥)

 

第一次在書店見到這本書時,立刻被書名吸引住。好溫柔的書名呀,開始聯想抽取式面紙的廣告,以及一隻貓坐在窗口看雲的畫面,類似這種柔柔淡淡的感覺,從日常生活的微枝末節,一絲一縷編織出讓心頭溫暖的故事。


我原以為是長篇小說,在瀏覽著新書平台時,悄悄地把書名收藏在心的抽屜裡,作為往後的閱讀清單。同時間,我發現商務印書館、圓神出版、尖端出版、麥田出版也陸續推出新面孔日本作家的作品,出版的速度實在太快了,連作者名字和書名都記不住。


在另一個座談會上,偶然間遇到了《寂寞的貓咪》的主編,才知道唐莊文化的前身,原來就是樂透文化,我有印象是因為江國香織的《仙人掌旅館》,這是一本成人童話,插圖有著夢一般的奇妙氛圍,和文字搭配起來,真像是和好友一起共度的下午茶時光,溫熱的咖啡杯和掉在桌布上的餅干屑,然後天南地北地話家常。可能是因為取名為樂透有點怪吧,所以後來就依據書系改組,形成現在的大好書屋和唐莊文化,同屬於日月文化出版集團。


唐莊文化的輕小說系列,封面、插畫、版型、裝幀都相當的貼心雅緻,對於女性消費者來說,還沒有看到文字,光從包裝質感上,就可以捕捉到「這個好像很適合我」的第一印象,相對來說,就縮短了拎起這本書走到櫃台結帳的距離,當然這是編者對品質的要求,也抓住了讀者的胃。


有時候,閱讀對我來說,是一種休息。可以關掉腦中雜亂的訊息,因為你沉浸在閱讀之中,就可以忽略眼前的世界,像一尾悠游的銀蠹魚,在逗點和句點之間,划出優雅的弧線,置身在故事裡,就忘記自己是莊周還是蝴蝶。


豐島美穗的短篇小說集《寂寞的貓咪》帶給我的感覺,正是如此,用一杯下午茶的時光,啜飲愛情的滋味,那些回憶中糾纏的情節,好似沾在手上或嘴角的餅干屑,不再有烘焙時的溫度,卻在舌間再三回味,咀嚼之後,滑入喉際,味覺好像是滿足了,可是胃裡依然空虛著,要用什麼來填補心靈角落的缺憾呢?


「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聽見舊情人的聲音──這是連續劇才有的情節。」


知世和她的舊情人在空中相會,故事就是從這裡開始。我能體會失去戀人的陣痛期,總會有的歇斯底里和過敏症狀,人們通常會說用時間來修補傷痕是最有效的方法,但是依戀的感覺和遺忘的旋律,通常不是那麼地配合,以至於你有時遺忘,有時又會莫名其妙想起一連串的過往,而依戀的感覺,彷彿替代了那個曾經真實擁有,如今無比虛幻的舊情人。透過聲音的電波,把已然切割的人生又重新連結起來,即使兩個人身處不同的空間,心永遠在一起。


腦海裡一邊翻閱著歷史檔案,一邊猜想著往後不相干的人生,透過舊情人的聲音,稍稍紓解了長久以來的思念,也從對方所傳遞的隻字片語,得到些許安慰和淡淡的釋然。讀著讀著,好像有什麼堵在胸口,頓時湧現複雜的情緒。女孩的寂寞似乎透出紙面,感染了我的手指,再輕輕一碰,她臉上的淚就要滑落。


悄悄地關上她的背影,故事外的我,手中緊握著一份熱騰騰的愛情。


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綠小人開始計時,我習慣牽著妳的手走過長長的斑馬線,或是在深夜裡透過手機聆聽彼此的呼吸,內心有一種平和篤定的實在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或許可名之為幸福吧,我想。

 

你拍攝的 寂寞的貓咪 豐島美穗 日本文學。

《寂寞的貓咪》中文版封面,唐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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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士只有八十分鐘的記憶,一旦超過這個時間, 他的記憶就自動歸零,重新開始。然而博士卻用一個簡單的數學公式,驗證了愛的永恆。 ──博士熱愛的算式 


文/銀色快手(日本文學書評家)

 

經驗豐富的女管家,這次遇上了麻煩的雇主,一個腦袋裡裝滿數字的怪人。他看待和理解世界的方式,就好像精采的魔術表演一樣,令人嘆為觀止。當他脫下彬彬有禮的黑帽子,從裡頭出現的既不是鴿子,也不是兔子,而是一連串出神入化的數字。很可惜的是,至今不曾有任何一個馬戲團邀請他去表演,他只是個孤獨的老人,因車禍意外提前退休的數學教授,熱愛算式的博士。

博士的信念很簡單。

他深信這個世界的一切事物都可以用數字的語言來表達,包括愛情。

當博士的大嫂懷疑管家的居心而責備管家時,博士不發一語用小紙條寫下一個算式,隨即平息了爭吵,那是著名的歐拉恆等式,也是書中最令人費解的算式,像我這種數學白痴,大概花幾輩子都寫不成證明的算式。幸好,這只是一本小說,並不是數學考卷,否則我的人生可能永遠抱著零鴨蛋哭泣吧。

當你終於能領略數字之美,才知道博士畢生所努力的,只不過是在追尋事物表象之下隱藏的真理,如同天真的孩童試圖偷看造物主充滿奧祕的工作手冊。「只要使用根號,就可以給無窮的數字、肉眼看不到的數字一個明確身分。」「我們的視線被平淡無奇的廣告紙所吸引,久久無法移開,追隨著博士寫的數字和我寫的數字所形成的數串,就好像將夜空中閃爍的星星連結成星座一樣。」如詩的句子,在作者輕描淡寫的筆下娓娓道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質數」它的出現似乎沒有規則可循,偏偏它是博士的最愛,三不五時就會拿出來,暢談他對於質數的了解,彷彿老友一般。

博士喜歡思考不受打擾,他在乎數學解謎的過程,並且視為人生的挑戰,對於名利的徵逐絲毫不感興趣,他有著許多生活上的怪癖,可是耐心的管家,卻願意為他處理一切雜務,讓他專心去跟數字談戀愛。完全活在自己世界的博士比起許多不由自主的人們,要幸福多了。管家和她的兒子根號,試著想要引導博士走出他封閉的生活,不管是去理髮店也好,或是去看棒球,即使博士隔天再也記不得共度的美好時光,他們依然堅持這麼做,出於單純的善意和愛,不奢求任何有形的回報,跨越了親情與愛情的友誼,溫馨而真摯動人,像在漆黑的房間裡,點燃了蠟燭,臉頰可以感受到的溫度。

這本小說使我想起《心靈捕手》的天才少年在黑板上解出驚人算式的畫面;《美麗境界》男主角納許在愛妻的陪伴下,走出腦海裡編織的幻覺世界;《腦海中的橡皮擦》貼滿紙條的廚房,面對自己陌生的丈夫,手足無措的女主角。我想起《溫馨接送情》裡笑容可掬的黑人司機;我想起小時候把類似「數獨」的書,當作「腦筋急轉彎」在閱讀的往昔;我想起高中的數學老師,對不起,您的課我又睡著了,這次月考,我不應該把全班平均分數拉下兩分。我差點忘記,數學課是學生時代製造惡夢的材料。

博士的記憶只有八十分鐘。這八十分鐘不多也不少,像是一道份量足夠,營養充足且均衡的料理,清爽可口,適合所有願意靜下心來品味的讀者。管家、根號與博士短暫交會的平行人生,提醒了我們許多值得去珍惜的生命價值。如果不是小川洋子的穿針引線,我不會重拾對於數字的熱情,也不會重新去體會一場棒球賽對於人生的意義有多重要,故事接近尾聲,對於博士孤獨的處境為之哽咽不已,此時東方的天空已漸露「曙光」,懷抱著低迴不已的心情入眠。

我為著自己的記憶不止有八十分鐘而心存感激。

 

書名:博士熱愛的算式 
作者:小川洋子
譯者:王蘊潔 
出版:麥田 
日期:2004 年 07 月 0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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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的日本人,對於妖怪的啟蒙都是從水木茂的動漫畫開始,除了〈鬼太郎〉之外,尚有〈河童三平〉〈惡魔君〉〈妖怪大作戰〉等作品,在七○年代也陸續改編成劇本搬上銀幕,成為少數膾炙人口的妖怪映畫。已屆鶴髮之齡的水木茂先生,依然精神矍爍,著述不輟,著實令人欽佩。

文/銀色快手 (恐怖怪奇愛好家、奇幻文學評論家)


大部分的日本人,對於妖怪的啟蒙都是從水木茂的動漫畫開始,除了〈鬼太郎〉之外,尚有〈河童三平〉〈惡魔君〉〈妖怪大作戰〉等作品,在七○年代也陸續改編成劇本搬上銀幕,成為少數膾炙人口的妖怪映畫。已屆鶴髮之齡的水木茂先生,依然精神矍爍,著述不輟,著實令人欽佩。


妖怪學的初等教育


童年時期的水木茂,對凡事都充滿好奇心,即使自家附近傳說有個可怕的妖怪婆婆會把小孩拐走,他也不害怕,照例每天跑到郊外玩,他的家鄉盛傳有河童和小豆洗等妖怪棲息的河谷,以及狐狸幻化成人的模樣出沒的山野。他說:「在人類還沒有出現的時候,妖怪早已經存在這世上了,現在或許還有妖怪,只是我們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罷了。」

戰後妖怪復興的先驅


二次大戰期間,他曾被派遣至南洋出征,不幸在印尼的戰場上失去了左手,但他對繪畫的執著絲毫未減。戰爭結束後,一度陷於窮困潦倒的生活窘境.二十八歲那年,他搬進神戶水木通一間名為「水木莊」的公寓,偶然結識一位紙芝居(流行於五零年代一種的圖畫,用來說故事給孩子們聽)的畫師,使他接觸到了這種近似連環圖的繪畫創作,只要是畫到出現妖怪的題材,精神就特別振奮。一年後,他以妖怪為題材的作品搬上紙芝居的舞臺,往後七年間,他一直以紙芝居畫師謀生。一九五七年,水木茂出版他的漫畫處女作《火箭人》正式開始活躍於漫畫界。他畫了許多出租漫畫書,稿費收入可觀,經濟情況也有明顯地改善。


一九五九年,水木茂於出租漫畫誌發表〈墓場的鬼太郎〉之後,迅速竄紅。那時候,彩色電視開始普及,傳統的租書店和出租漫畫出版社相繼被淘汰,直到一九六五年他正式加入講談社,以〈電視君〉勇奪講談社年度漫畫大賞,在漫畫週刊誌連載的〈鬼太郎〉系列很快地風靡了大街小巷。


傳承妖怪繪師的衣缽


我很喜歡他筆下詼諧逗趣的妖怪造型,感覺妖怪並不可怕,長久處於幽暗之中的妖怪,其實也滿寂寞的,想要跟人類交朋友,甚至是培養感情,希望能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在宮崎駿企畫高畑勳執導的動畫電影《平成狸合戰》(台譯:歡喜碰碰狸),水木茂先生更是卯足全力熱心提供相關的妖怪民俗資料參考,還在動畫裏軋上一角,擔任訪談節目的特別來賓,講解妖怪作祟背後真正的原因,令人印象深刻。他強調過度的土地開發,已破壞了人與自然原本的和諧狀態,這句話也在今年的七二水災中應驗了,妖怪復興代表大自然力量的反撲行動,提醒人類不要再過度開發/破壞環境,如誓死保衛家鄉的狸族。


水木茂先生似乎和妖怪特別有緣份,初次接觸到鳥山石燕的妖怪畫時,他覺得:「畫面很有真實感,即使不看名字,也能夠憑直覺辨認出五十種的妖怪。」「這些妖怪渴望人們知道牠們的存在,特別授予他幸運的五彩筆,描繪出多采多姿的妖怪世界」他還謙虛地表示:「是受到妖怪們的眷顧,才得以溫飽。」誠然斯言,歷代的妖怪專家在發跡之前,據說都受到妖怪啟蒙,所以他的說法也頗有幾分可信度。


他繼承了鳥山石燕與河鍋曉齋等前輩的衣缽,成為當代著名的妖怪繪師,為了和更多的精靈們相遇,他成了往返於世界各地名副其實的妖怪冒險家,是日本戰後妖怪復興精神的靈魂人物。


中國妖怪的基本概念


本書內容主要談的是中國妖怪,我想有必要稍微認識一下「妖怪」的概念。干寶在《搜神記》裡面寫道:「妖怪者,蓋精氣之依物也。氣亂於中,物變於外。形神氣質,表裡之用也。本於五行,通於五事。」其中包含有形體看得見的妖怪,也有日久成精的精怪和動植物幻化的妖怪,甚至是肉眼看不見的異變。在知識並不普及的古代,舉凡無法解釋的怪異現象也可以泛稱作妖怪,不過本書之中列舉的大多為可見的具體妖怪,但古人也相信,如果知道妖怪的名字或來歷,就可以逼它現出原形,從此便不敢再來作祟,在夢枕貘所寫的暢銷小說《陰陽師》中,則以「咒」的概念加以闡釋。日本人習於將象徵吉兆的瑞獸、掌管禍福的神明與死後鬼魂(幽靈)都歸於妖怪的範疇。此外,水木茂也將瑞獸麒麟、掌管運勢的太歲、護佑人民的土地神、疫病神(如城隍、五府千歲)、落水鬼一併介紹進來,還有一些源自印度教或佛教的邪神,如形容兇婆娘的母夜叉、西遊記裡的羅剎女等,這些外來妖怪使得本土妖怪系譜更為豐富多元,帶有混種血源的妖怪也應運而生。


中國的故事裡頭,妖怪與神仙之間的界線始終讓人感覺到曖昧模糊。比方說《西遊記》裡頭,豬八戒原是天界的天蓬元帥,因為得罪了玉皇大帝,被貶到人間修業成了妖怪。他的徒弟沙悟淨原本也是捲簾將軍,也因為犯了天庭的戒律,下凡變成水邊的妖怪,仔細對照之下,你會發現更多的妖怪其實都是自甘墮落或是被放逐至人間的神仙,或是神仙旁邊的跟班或道具,一旦神仙被貶到凡間,就必須服妖怪役,等到役期屆滿後,才能恢復原來的身分或官職,但不管是神仙也好妖怪也好,其外貌、行為,不僅從表面上看不出分別,就連內在本質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改變。充其量只有身分的確認(是否有授與官位),這點充分地表現出中國的知識分子,對於名位的重視與渴望,如果官位被貶,流放至外地,位階自然低下,反正天高皇帝遠也管不著我,就會自甘墮落,放浪形骸,《封神演義》中著名的「梅山七怪」也是如出一轍。若是外放期限屆滿,或有幸重新召回宮廷,在進官加爵之外,日子自然可以過得如神仙般快活,這點與西方基督教思想將魔鬼視為「墮落天使」的想法,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本書描寫的妖怪大多取材自《山海經》、《搜神記》、《酉陽雜俎》的內容。其中《山海經》屬於東周時代的產物,那個時代的人們特別祟尚迷信,藉由巫術和占卜來解決一切問題,解釋一切未知的事物。對於化外之邦、珍稀之物,具有強烈的好奇心與求知慾。在航海技術尚未發達的古代,如何能夠蒐集到位於遙遠國度的情報,相信決不是光憑民間採集或是想像,就能完成如此浩大的神話繪卷,一定有某種神祕的力量加持,或是已消失的古文明科技的輔助,使得記錄者可以用直觀的方式,逐一記錄所見之珍禽異獸。


大陸學者何觀洲曾針對《山經》所描述的動物加以分析,歸納出其中構成動物外觀奇特的六種方法──類推:就是以此喻彼,例如長牙的似鼠怪獸,居於冰穴之中,其實是已絕種的冰封猛瑪象,類猿猴的妖怪猳國,棲息於山中會掠奪過路的女子為妻以繁衍後代,如同前幾年在湖北省神農架轟動一時的大腳怪;增數:屬於基因突變的動物,比方說四隻翅膀、六隻眼睛、三隻腳的酸與;減數:少一隻腳的怪鳥畢方;混合:將幾種已知動物的特徵混合在一起,用來形容從未見過的物種;易位:比方說器官長在不同的部位的畸形動物,也會被視為新的物種,例如前後都長著頭的怪豬幷封;神異:指的是引發洪水、帶來乾旱或預言亂世作為警訊的動物,例如一出生的牛犢若能開口說話,其預言必定靈驗(通常伴隨著天災或戰爭)這種妖怪叫「牛能言」,在日本近代史上也有類似的牛妖傳說。這幾種分類方法的共同點在於用已知的實際動物作基礎,添加想像的描述,勾勒出未知生物的輪廓。


有幸能欣賞水木茂筆下的妖怪造型,一窺異世界的虛實面貌,或許能激發許多奇想天外的靈感。佛教界有所謂的「曼荼羅」,意指使用彩色細沙築成的壇城,代表佛的集合與澈悟的本質,象徵宇宙真理的一種神祕圖繪,被認為是法界的表徵,亦即超越的大宇宙和內在的小宇宙呼應的空間。處於群魔亂舞的末法時代,對於妖怪作興或是超自然現象,應抱持平常心看待,以正念、正知去替代妄念、雜念,才是王道。筆者將本書視為妖怪的曼荼羅,意謂著透視妖怪本質,瞭解妖怪在人心底層的作用,便能破除迷信,抵達智慧之彼岸。



本文原載於《中國妖怪事典》導讀 晨星出版
2004 年 7 月 28 日 閱讀梶尾真治《黃泉歸來》之後

          

【作者簡介】


水木茂,原名武良茂,一九二二年生於日本鳥取縣境港,曾就讀於武藏野美術學校,中途輟學,戰後經歷過多種職業,同時進行連環漫畫的創作。他是日本鬼怪漫畫先驅,也是妖怪研究專家,並擔任世界妖怪協會會長。老少咸宜的《鬼太郎》系列卡通,將他的事業帶到了巔峰。他希望有生之年能蒐集到一千隻妖怪,因此仍持續不懈探索世界各地的妖怪,如今看來距離這個目標已經不遠了。其代表作有:《鬼太郎的故事》《河童三平》《水木茂妖怪事典》《水木茂黃泉事典》《日本妖怪大全》《怪感旅行》等上百種,可謂著作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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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島由紀夫猜想 文/莫言 ( 轉錄 )

三島由紀夫攝影集
三島由紀夫攝影集《薔薇刑》 攝於台灣國際視覺藝術中心 PHOTO BY 銀色快手
本文作者:莫言 (大陸知名文學作家)

  我猜想三島是一個內心非常軟弱的人。他剛毅的面孔、粗重的眉毛、冷峻的目光其實是他的假面。他的軟弱性格的形成與他的童年生活有直接的關係,那麼強大,那麼跋扈的祖母用霸道的愛,病態了這個可憐男孩的心靈。但如果沒有這樣一個怪祖母,很可能就沒有怪異而美麗的、像腐屍上開出來的黑紅的鮮花一樣的 三島文學,當然也就沒有文壇鬼才三島由紀夫了。三島雖然口口聲聲說到死,口口聲聲說他渴望鮮血,渴望殺人,並以艱難的自殺告終,但我猜想他其實是一個最怕死的人,他把自己的生命看得起碼與凡夫俗子一樣重。他誇大病情逃避徵兵就是他眷戀生命的一個例證。
  我猜想三島是一個在性問題上屢遭挫折的人。他對女人的愛戀到達癡迷的程度,而且是見一個愛一個。他絕不是一個性倒錯者,更不會去迷戀挑糞工人汗濕的下體。我猜想他對男人體有一種厭惡感,他絕對不具有同性戀傾向,他有很多話是騙人的。我沒讀幾篇三島的文章,但如果三島關於癡迷男人的話題是他初涉文壇,三十歲之前說的,如果他在四十歲之後再沒說這類的話,那我幾乎可以肯定地說,所謂對男人的愛戀云云,其實是三島標新立異、希望以此引起人們注意的邀寵行為。

  我猜想當時在日本,沒有一個作家是同性戀者吧?三島這樣一鬧,該有多麼大的魅力啊,由此會讓多少讀者對他的文學感興趣啊。他心目中雄偉的男體是他自己。他愛戀的是他自己的身體,並幻想著用這樣的身體去征服女人,他有點虐待狂的意思對女人。三島一生中很多特立獨行;其實都是為他的文學服務的。問題的悲劇在於:評論家和傳記家總是過分相信作家的話,其實作家的話多半是摻假的。摻假最多的是作家的所謂自傳。作家的真面目,應該從他的小說中去發現。三島由紀夫其實就是《金閣寺》中的溝口當然也不完全是溝口。

  我猜想三島的軟弱性格在他接觸女人時得到了最充分的表現。他有著超於常人的敏感,超於常人的多情。他是一個病態的多情少年,雖然長相平平,但靈 魂高貴而嬌嫩,宛若剛剛脫殼而出的幼蟬。《春雪》中的貴族少年春顯既是他理想中的楷模也是他的青春期心理體驗的形象化表現。我猜想三島在學習院走讀時,在公共汽車上與那個少女貼鄰而坐、膝蓋相碰的情景,他因為激動一定渾身發冷、牙齒打顫。這很難說是愛情,那少女也不一定是美貌的。對三島這種秉賦的人來悅,愛情只能是一種病理反應。

  我猜想三島在這個時期是沒有性能力的,他不可能與他追求的女性完成性行為,他是病態性的精神戀愛。對這樣的少年來說,能讓他真正成為男人的,也許是一個浪蕩的醜婦,而不是一個美麗的少女。我猜想正由於三島在青少年時期對女人的無能,他才把「男人的汗濕的下體」祭出來,一是為了自慰,二是為了標新。三島的「同性精神戀」,基本上可以理解為一種文學行為,類似三島的青少年不多,但卓越的藝術家大概都有類似的心路歷程。我猜想三島在正式結婚之前,已經與成熟的女人有過了成功的性活動,他的所謂的「同性精神戀」自然也就痊癒了。結婚是三島人生的也是文學的一大轉折,他與妻子的正常生活治癒了他在性問題上自卑,然後他便堂堂皇皇地開始描寫正常的男女之愛,有《潮騷》為證。

  我猜想三島自己也不願說清楚《金閣寺》裏的金閣象徵著什麼。我認為《金閣寺》簡直就是三島的情感自傳。溝口的卑微的心理活動應該就是三島婚前反覆體驗過的。我認為如果硬要說金閣是一個象徵,那麼我猜想金閣其實是一個出身高貴,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的象徵。三島是沒有能力和這樣的女人完成的,就像許多文弱少年沒有能力和一個他傾心日久、一朝突然橫陳在面前的美女做愛一樣。美是有震懾力的。

  我猜想三島婚前一定有過這樣的經歷。當那美人悵恨不已地穿衣離去時,我猜想三島的痛苦會像大海一樣深沉。他更加癡戀那美人,並一遍又一遍地幻想著與那美人痛苦淋漓地造愛的情景,就像溝口一遍又一遍地幻想著金閣在烈火中熊熊燃燒的模樣一樣。金閣在烈火中的顫抖和嗶剝爆響、就是三島心中的女人在情欲高潮中的抽搐與呻吟。所以當中村光夫問三島:「我以為不要寫第十章燒金閣寺的場面不好 嗎?」三島回答道:「但是,中斷性交時身體是有害的啊!」這絕對不是開玩笑。正如中村光夫所說:「三島設計燒金閣寺或者這種表現,很可能是他在此之前的對人生所感到的最官能性的發情的一種形式」,三島是將「金閣作為他的情欲的對象來描寫的」。癡情少年在沒得到美人之前,會想到以死來換得一晌歡愛,但一旦得到之後,死的念頭便煙消雲散,所以溝口火燒金閣之後便把自殺備用的小刀和安眠藥扔到谷底去,然後點燃一支香煙,一邊抽一邊想:「還是活下去吧!」是的,朝思暮想的美人也不過如此,還是活下去吧。

  我猜想三島寫完《金閣寺》後,好評如潮,名聲大震,家有美妻嬌女,物質和精神都得到了滿足,他已經落入了平庸生活的圈套。他的一切都已經完成 了,他已是個功成名就、家庭圓滿的完人。他的隱藏在內心的自卑通過完美的、符合道德標準的家庭生活和那把燒掉金閣的熊熊火焰得到了療冶,他再也不用編造「迷戀挑糞工人身體」的謊言來自欺和欺人了。但三島是決不甘心墮入平庸的,他對文學的追求是無止境的,就像男人對美女的追求在本能上是無止境的一樣。當一個文學家完成了他的代表作,形成了自己的所謂「風格」之後,要想突破何其困難,沒有風格的作家可以變換題材源源不斷寫出新作,有風格的作家,大概只能試圖依傍一種觀念上的巨變,來變換自己的作品面貌。因此也可以說,當一個作家高呼著口號、以發表這樣那樣宣言代替創作的時候,正是這個作家創作力已經衰退或是創作發生危機的表現。作家如果果然萌生了一種全新觀念,那他的創作前途將是輝煌的。但要一個寫出了代表作的作家脫胎換骨談何容易,包括三島這樣的奇才,也只能祭起武士道的舊旗--當然加以改造--來與自己做鬥爭了。他深刻地認識到了功成名就的危機;他不擇手段地想從泥潭中掙扎出來。但這樣做付出的代價是沉重的。這沉重的代價之一是三島從此喪失了純真文學的寶貴品格,變成了一個具有濃厚政治色彩的文學家;代價之二是他的強烈的理念部分地扼殺了他的形象思維能力。但三島別無選擇。與三島面臨著同樣困境的作家沒有比三島選擇得更好的了。

  寫完《金閣寺》之後的漫長歲月裏,三島在日本文壇上依然是焦點人物,他時而當導演,時而當演員,時而做編劇,時而發表政論,時而組織社團,可謂全面出擊,空前活躍。這些活動表現了三島多方面才能,也維持了三島赫赫的名聲。但三島骨子裏是個小說家,他真正鍾情的,真正看重的還是小說,我猜想三島在那些紛繁的歲月裏,始終處在痛苦和矛盾之中,他所極力宣揚的「新武士道」精神。並不一定是他真正信仰的,那不過是一棵移植來的樹,是三島自救的,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一根朽木,三島清醒地知道,他固然已經名滿天下,但還沒有一本稱作經典的巨著,來奠定他的大作家的地位,他的一切引起人們非議的行為,其實都是在為他的大長篇做思想上的和材料上的準備。他其實把他的《豐饒之海》看得遠比天皇重要。當他寫完這部巨著後,他也必須死了。他已經騎在老虎的背上,他如果不死就將落下笑柄。

  我猜想三島也是一個看重名利的人,他遠沒有中國舊文人的那種澹泊心境。(絕大多數中國舊文人的澹泊也是無可奈何的)。他也是一個很在意評論家說 好說壞的人,寫完《春雪》、《奔馬》後,他心中忐忑不安,直到得到了川端康成等人的激賞,心中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寫完《曉寺》後,評論家保持沉默,他便憤憤不平地對國外知音發牢騷。由此可見,三島並不是一個自信的人,評論家的吹捧會讓他得意忘形,評論家的貶低又會讓他灰心喪氣,甚至惱怒。三島並不完全相信自己的才華。他的自信心甚至不如中國當代的很多文壇少年,當然那些文壇少年的狂言豪語也許是夜行少年為消除恐懼而發出的嚎叫一一壯膽而已,底氣卻很虛弱。我猜想三島並不總是文思潮湧,下筆千言,他也有寫不出來的時候。寫不出來時,他便帶著一群學生到自衛隊裏去受訓,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文學,因為小說,並不是他對天皇有多麼的忠誠。三島努力把自己扮演成一個威武的、有遠大政治理想和崇高信仰的角色,實則是借此吸引淺薄的評論家的目光,是為他的大長篇做廣告。他最後的剖腹更是做了一個巨大的廣告,一個極其成功的大廣告,從他的頭顱落地那一刻起,一道血光便把他全部的作品照亮了,從此三島的文學便不朽。三島的親近政治是他的一種文學手段,是他的戲,但演久了,感情難免投入,有點弄假成真的意思。如果真是為國家為天皇,何必要等寫完《天人五衰》再行動?國家和天皇不比一部小說重要得多嗎?但三島的過人之處是他把這戲演到了極致,弄假成了真。大多數祭起口號的作家實現目的之後,馬上就會轉向。所以三島畢竟是了不起的。

  我猜想三島臨終前是很猶豫的,他不想死,他很愛這個世界,但口號喊得太響了,不死無法向世人交待。所以三島其實是很有良心的老實人,你不剖腹誰又能管得著你?

  我猜三島一生中最大的遺憾是不能看到他死後的情景,他一定百次千次地想像著他死後舉世轟動的情景,想像著死後他的文學受到世界文壇注目的情景。他常常被這些情景激動得熱淚盈眶,但熱淚流罷,遺憾更重。這是沒法兩全的事。於是他在死前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為妻子留下遺言,把腕上的名錶贈給同黨、 真要為天皇獻身帶著手錶去死也行啊,還顧得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三島的一生,寫了那麼多作品,幹了那麼多事情,最後又以那樣極端的方式結束,好像是非常複雜,但其實很簡單。三島是為文學而生又為文學而死,他 是個徹頭徹尾的文人。他的政治活動骨子裏是文學的和為文學的,他的死也是文學的和為文學的。研究三島必須從文學出發,用文學的觀點和文學的方法,任何非文學的方法都會曲解三島。

  三島是個具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但最後那一刀使他變成了神。

  三島本沒有難解之處,也是最後一刀使他成了謎,但幾十年之後,人們還在關注他,研究他,謎也就解開了。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作為一個作家,三島是傑出的,傑出的作家並非三島一人,但敢往肚子上捅刀子的作家就只有三島一人了。

  這樣的靈魂是不能安息的。


  本文作者:莫言 山東高密人,現居北京,小說家,著有《紅高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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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美倫的吹笛手

在哈美倫市場教堂內的彩鑲玻璃繪畫,這是現存最古老有關斑衣吹笛人的描繪。
(作者 Freiherr Augustin von Moersperg 1592年)
這張圖片是從阿部謹也的著作《哈美倫的吹笛手》書中掃瞄下來的。
阿部謹也1935年生於東京,畢業於一橋大學經濟學系,在該所大學攻讀社會研究所,現為一橋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哈美倫的吹笛手》、《旅行在中古世紀的人們》這兩本著作開啟了社會史研究的新領域,確立了新的歷史學。其它著作有:《從中古世紀之窗眺望》、《刑吏的社會史》、《中世賤民的宇宙》、《從己身讀歷史》等著作。
 斑衣吹笛人的時代背景│阿部謹也

 文/銀色快手


 星期天的早上,在吃早餐前大略看完阿部謹也《哈美倫的吹笛手》這本書是我在紀伊國屋書店買到的,一九七四年由平凡社出版,到了一九九九年文庫本也已增印至十七刷,為什麼能再版這麼多次,原因可能不像是《令人戰慄的恐怖童話》旗品文化,是基於人們對原版格林童話的殘忍世界感到好奇,加上書商刻意的炒作而造成暢銷與閱讀的風潮。

 哈美倫的吹笛手這本書從傳說探源的觀點講起,在作者大量翻閱整理中世史料的過程中,發現了一二八四年在德國北部哈美倫市的真實事件:一百三十名孩童被誘拐不知去向。這個故事何以流傳甚廣,且影響至鉅想必其來有自。因為這個故事反應了中世黑暗時期人們的信仰、社會上的天災人禍、社會動盪不安貧富差距懸殊等種種的事情,這些潛藏在中古世紀庶民心中的恐懼被簡約化,凝縮成傳說的原型。

 後來經過宗教上的感化手段,以哈美倫的吹笛手作為某種警世故事以及史料記載上不斷地轉載,後來由蒐集民間故事的專家‧格林兄弟改寫成「穿雜色服的哈美倫吹笛手」,也就是「斑衣吹笛人」而廣泛流傳,很多故事都是取材自這個傳說:如大地出版社萬卷文庫的《斑衣吹笛人》(PIED PIPER)由吳奚真翻譯,講述本書以二次大戰初期的歐洲為背景,敘述一位堅毅沉勇老人的傳奇性遭遇。全書沒有火氣的字句,但是深切表現出對人性尊嚴的堅定維護,和對極權暴政的深惡痛絕。

 後來這個話題,我們在遠流博識網的聊齋裡討論了起來,熱心的遲鈍兄,提供了極豐富的延伸閱讀資料。以下是遲鈍的發言:

 遲鈍:看來斑衣吹笛手的故事跟兒童十字軍的關係頗深。馮內果《第五號屠宰場》也有提到兒童十字軍這段歷史。他提到的書是由查爾斯‧麥克於1814 年出版的《特殊的民眾妄念與群眾瘋狂》(Extraordinary Popular Delusions and the Madness of Crowds)。書裡寫道:兒童十字軍興起於1213年,當時由兩位僧侶想到這個主意:把德國和法國的兒童組成軍隊,然後把他們賣到南非當奴隸。志願參加這個十字軍的共有三萬兒童,他們以為將要去巴勒斯坦。這群兒童大多從馬賽運出,其中半數都因半途船沉沒而淹死,剩下的一半到南非後即被賣掉。

 當然馮內果是藉兒童十字軍的故事來說戰爭的謊言‧跟吹笛人的故事未必有直接關係。但馮內果似乎對於以笛音控制一群人並驅使他們盲目行動的問題十分在意。例如在《泰坦星的海妖》就有一段一群人被拐騙到火星並且被裝置了「腦中的收音機」,然後在機械的口號聲中入侵地球的瘋狂故事。所以從馮內果反推回去恐怕《斑衣吹笛手》故事的背後仍是自由與欺騙的母題。 (以上是遲鈍的發言)

 《哈美倫的吹笛手》整本書以傳說探源為基軸,貫穿歐洲中古世紀社會、經濟、宗教、人文和政治。可說是為社會史學者提供了另一條思考的蹊徑,所以我猜購買這本書的人一定有很多是研究生,或是像我一樣對這些童話、傳說有興趣的人。中世紀的莊園經濟,和教區重稅課徵的制度,形成富豪、教廷的貴族階級和佃農、中世賤民等庶民階級,這些社會的不平等加上戰亂、饑荒,人心惶惶不安,於是如明末的流民一樣,大批庶民階層的人們離鄉背井,展開大規模的遷移行動,因為繳不出高昂的稅金,生活又過不下去,所以決定找新的地方落腳來逃避重稅和勞役。

 在這個時代背景下,哈美倫的吹笛手扮演的是一個令庶民階層惶惶不安的黑手,他用詭計詐騙孩童,很可能是基於報復,或是利之所趨將純真無辜的孩子們賣掉!總之,哈美倫的吹笛手代表了中古世紀庶民階級心中永遠抹不掉的一個陰影,一百三十位孩子,莫名其妙地被拐騙走了,然後就下落不明。

 《哈美倫的吹笛手》故事,還使我想到了中國古代有一位經營黑店的女主人,半夜會爬起來用魔法請小人磨麥粉,把磨好的麵粉做成饅頭給住宿的商旅,當早餐吃,吃了之後就會變成驢子,女主人就拿走了商旅人的隨身錢財,並且把驢子牽到市集去買,這個故事也令我深深著迷。聊齋的板主蠹魚頭告訴我,原來這個故事叫做「板橋三娘子」在遠流有一本同名的兒童讀物,王宣一所著,故事背景是南宋開封府旅店的女主人叫做三娘子,她是一個會巫術的女人,她明著開一家板橋客棧,背地裡卻使用巫術害人。幸好有位聰明的商人想出計策,才破除三娘子的法術,解救無辜的客人。故事簡單地說到這兒,有興趣的人可以去找來看看。
書名:哈美倫的吹笛手
作者:阿部謹也
發行:1974年平凡社初版
   1977年chikuma學藝文庫

附錄

 書名:哈美倫的吹笛手
 改寫:藍祥雲(光復出版)

故事大約是這樣的:在中古世紀,德國境內有一座名叫哈美倫的小城市。
這個城市裡,有著美麗的街道、孩子們的笑聲,
環境又十分的美好,是個理想的國家。
可是,好景不常,這樣一個美好的城市,卻被一大群的老鼠侵入了。
正當大家在市長辦公室思考如何才能把老鼠趕走時,突然被敲門聲吸引了思緒。
原來是個自認有辦法讓任何東西都會隨著他的意思移動,吹著笛子的魔法師。
當市長聽到這個消息馬上誇下海口答應給吹笛手五萬枚金幣。
吹笛手得到想要的答案,二話不說立刻去執行答應的事。
優美的笛聲響遍了全市,不一會兒全市的老鼠統統跑到河裡「自殺」身亡了。
完成任務後,吹笛手走向市長拿他答應給的五萬枚金幣,
但是市長卻出爾反爾,只給吹笛手五十枚金幣,
吹笛手非常的生氣,一聲不響的走出去。
到了外面,吹笛手開始吹起笛子來,聽到笛聲孩子們突然變得很快樂,
有說有笑的跟著吹笛手走,走進山洞裡,就在孩子們進了山洞後,
大岩石的洞門就自動關起來後,再也沒人遇見過吹笛手和孩子們了。
後來那位言而無信的市長受到良心上的懲罰,一個人躲在市政府裡,
害怕得全身發抖,之後還變得神經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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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拍攝的 泉鏡花 高野聖 怪談 大正文學 妖怪。

日本的近代文學以坪內逍遙(1859~1935)的論述《小說神髓》(1868)為理論背景開啟了嶄新的一頁。二葉亭四迷的《浮雲》(1877)、包括森鷗外的《舞姬》(1885)、夏目漱石的《我是貓》(1890)以及田山花袋的《棉被》(1890)這些被稱之為日本「正統」的文學作品,若是沒有幸田露伴的《五重塔》(1891)、尾崎紅葉的《金色夜叉》以及泉鏡花的《高野聖》等「異端文學」作品入列,整部文學史似乎少了些什麼,總覺得不夠完整。那是因為初期的文學作家,對於純文學的界定還處於摸索的階段,相對而言,何謂小說?定義也很模糊。上述的「異端文學」作品,帶著傳奇的色彩,同時保有日本古典文學雅緻的用語風格,又融入歐洲文學的寫作技巧,正是銜接明治時期傳奇小說與現代小說的中介橋樑。

 文/銀色快手

 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代的幻想文學大師泉鏡花(1873-1939)獨樹一幟的文風,充滿異色的想像,對日本近代文學影響深遠。代表作《高野聖》出入夢幻與真實之間,深受讀者喜愛,當時的評價甚至一度超越他的老師尾崎紅葉。與其說他的作品類似傳奇小說,本質上更接近歌舞伎和淨琉璃(木偶戲)的戲劇表現,經常被改編成舞台劇上演,同為金澤出身的漫畫家波津彬子曾將他的三大劇作〈天守物語〉、〈夜叉池〉與〈海神別莊〉改編成漫畫收錄在《鏡花夢幻》。其浪漫絕美的畫風,詮釋鏡花的劇作相得益彰。《湯島之戀》是國內唯一找得到的鏡花作品,描述社會道統與禮教束縛下,大學生和富家千金之間展開一段不可能的戀情。如今欣見《高野聖》問世,讓讀者有機會一窺「鏡花文學」的堂奧,實為至幸。

 鏡花於明治二十三年(1889)上京,翌年投入尾崎紅葉門下。「鏡花」這個筆名即為入門時,提出一篇題名為〈鏡花水月〉的小說,紅葉當場便以此為其命名。當時紅葉二十五歲,鏡花則是十九歲。初期他以觀念小說如〈夜行巡查〉、〈外科室〉躍登文壇,後來受到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浪漫主義及哥德式小說的影響,寫作風格也有了明顯的轉變。除了寫小說之外,他也寫詩,尤其鍾愛詩人拜倫與葉慈的作品,偶然間發現這兩位詩人都研究過北愛爾蘭的妖精傳說,便渾然忘我踏入靈異的神祕境域。童年的鏡花因為常聽母親說一些江戶傳奇故事,在他的內心深處早已埋下幻想的種子,只是等待萌芽而已。

 當時流行的自然主義文學著重實證精神捨棄空想和美化,與泉鏡花所追求的浪漫主義文學正好形成強烈的對比。受到文壇抨擊與奚落的他,開始了自我放逐的隱居生活,他所居住的地方正是地處偏遠充滿傳奇色彩的海邊小鎮「逗子」(參見拙譯:橘外男的〈逗子物語〉,收錄在《日本恐怖小說選II》小知堂)。這段期間他廣泛涉獵江戶怪談、民俗學論述如柳田國男的《遠野物語》、平田篤胤的《稻生物怪錄》(泉鏡花的《草迷宮》、高橋由美子的《犬夜叉》漫畫均據此為底本)成為他創作靈感的源頭和養份。他始終堅持以獨創的修辭、耽美的語彙及模糊曖昧的語境來描寫心中的桃花源,夢與現實是不是該有明確的界分,在他的眼中似乎並不是那麼地重要,深層意識中長久壓抑的愛恨情仇,反而能夠透過故事中人物之間的微妙互動,清晰地呈顯在讀者的面前。

 鏡花的小說文字裡,充滿處於陽世與陰間、黎明與黑暗、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想像,對讀者而言最引人入勝的莫過於游移於兩者邊緣的灰色地帶。對於受到歧視或差別待遇的團體,尤其是被排除在市民生活之外的人們,他深表同情,這種同理心在其作品中幾乎隨處可見。此外,文藝評論家川村湊也指出,對於山中他界(冥界)、與水相隔的異界(妖界)所產生的畏怖與憧憬之心,往往很自然地在作品的字裡行間浮現,也呼應他長久以來神經質的生理反應。是這樣荏弱敏感的體質造就了獨特的「鏡花文學」風格,反映出人情的多様化和複雜的精神面貌。

 一般咸信「鏡花文學」的陰性結構,與其喪母/戀母的情結必然有關,其幽玄耽美的文風,更是直接表現出感觸與幻覺之間的晃動所帶來的心靈震撼。耽美派作家永井荷風與谷崎潤一郎,絕對是受到他的啟蒙和影響,才會有《隅田川》、《濹東綺譚》、《刺青》、《春琴抄》等絕妙作品的誕生,就這點而言泉鏡花的努力可說是居功厥偉。

 此外,他寫許多短篇小說作品例如〈沼夫人〉、〈眉隱靈〉、〈海的使者〉均執著於「水」,由此衍生出繁複的意象,串連各個細節,文脈相續一氣呵成,出入想像與現實之間,不見任何斧鑿之痕。

 〈外科室〉是一則浪漫的驚悚故事,醫生在進行胸腔切開手術時,伯爵夫人突然彈起上半身,雙手緊緊地抓住醫生執刀的手臂。這幅駭人的光景,使我想起《七夜怪談--復活之路》裡面,為摯友解剖屍體時,死者突然復活的畫面,教人不寒而慄。身為社會菁英分子的醫生和上流社會的伯爵夫人,受到社會禮教的道德約束,無法公開彼此心中的愛戀,終成悲劇的主角。從根據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人們總會在意識無法控制的狀態下,吐露出真實的心聲,這是夫人死也不肯注射麻醉劑的心理因素。即使這對誕生在惡星下的情人,沒有人為他們祝福,但靈犀相通的瞬間,或許已為彼此難以言宣的密愛做了最佳的註腳。

 〈星光〉是一場夢境自我的追尋和探索,原來所有與現實重疊的場景,都是內心投射的幻影。在細節歷歷如繪的夢中,星光始終隱匿在烏雲背後,主人翁踩著鄉愁的步履「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所見之處盡是灰濛濛的一片,宛如真實的夢境卻少了自我的存在感,到最後才發現好像有另一個我從外部看著躺在床上的我(一種自我性幻視),這種現象多半依存於幻想的機能,也就是我們常講的「靈魂出竅」。當主人翁在慌亂之際,默唸母親名字時,也表現出作者亟欲回返心靈原鄉的渴望。

 〈海的使者〉像是一篇洋溢詩情的散文,透過作者敏銳的觀察,將主角所聽到的怪聲來源,抽絲剝繭地描述,經過反覆推理辯證的過程,逐步揭開謎樣生物的神祕面紗,富有科學的精神。文中運用許多活潑生動的擬聲、擬態語烘托出奇妙的氛圍,讀來猶如置身其中,臨場感十足。我記得志賀直哉的短篇〈在城之崎〉也有類似的表現,雖是病中的感悟,但「萬物靜觀皆自得」的心境如一,有興趣的話,請務必參照閱讀。

 〈高野聖〉是一篇有關動物變化的荒野奇譚,「高野聖」是一個特定名稱,意指半僧半俗的雲遊僧。故事中的高野聖為了搭救一名誤入歧路賣藥的商人,落入佈滿毒蛇、水蛭的森林中,歷劫歸來之後卻意外邂逅隱居山中孤家一位頗具姿色的婦人。十三年前的一場洪水,沖走了她的家園和親人,也改變了她的人生,使得她原有的療癒特異功能,轉換成把人變成動物的能力。誰要是對她起色戒,就會變成山林裡的動物,唯高僧得以倖免,並不是因為道行高深的緣故,而是純良的意念解開了婦人的心結。根據日本學者的研究,被婦人變成馬的藥商被牽到市場賣掉換來鮮魚的橋段,除了可能取材自《太平廣記》、《古今說海》中的〈板橋三娘子〉一文,鏡花的取材方向尚有由森田思軒譯自羅馬小說的《金驢譚》一文,以及民間故事中的「旅人馬」型的情節單元(請參考關敬吾教授的『日本昔話集成』)

 〈眉隱靈〉的主角境贊吉在畫家友人的介紹,來到窮鄉僻壤的小鎮旅館作客,這裡好似怪談的歷史舞台,藝伎阿豔如同桔梗之池夫人的分身,接續著相同的情節,終以悲劇收場。如白鷺鷥般的美女對鏡梳妝,並說著「好看嗎?」的經典場面,轉換了時空不禁聯想到現代都市怪談「裂口女傳說」。無論是湖水、河水或是妝鏡,通篇故事緊扣著「鏡」的意象發展,很明顯地,境贊吉這個虛構人物是作者的自我投射,所以當主角在夢寐之際,夢到了自己變成魚的這段,敘事觀點忽然轉為第一人稱,如同本尊和虛像合而為一。附有巴紋的提燈「忽焉在前,忽焉在後」的虛幻感、美女夜會的媚態和暗香撲鼻的氣味,撩人遐思。古人常說「眉目傳情」,將眉毛的表情變化視為內心和外界交流的溝通渠道,詩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美好婚姻生活莫過於此,又如《續幽怪錄》裡,月下老人為人牽紅線的故事,眉間有道疤的女子是韋固前世註定的姻緣。照這麼說來,我覺得「眉隱靈」應是女性強烈的執念產生的浪漫妖怪吧!

 說了這麼多,目的無非是希望對於日本幻想文學有興趣的朋友,不妨經由《高野聖》這本首次出現在國人面前的短篇作品集,進入泉鏡花的文學世界,領略夢幻般的異想奇境。
 本文原發表於泉鏡花《高野聖》(新雨出版)之導讀
 作者:銀色快手 如欲轉載請留言告知,謝謝!

【日本幻奇文學系列講座】研讀會

(一)活動時間:97年2月23日(六) 14:00-16:00
(二)導讀教師:高惠玲講師(慈濟大學東方語文學系)
(三)導讀作品:泉鏡花和他的作品《高野聖》
(四)地 點:國立東華大學文學院D108

【日本幻奇文學系列講座】系列演講

(一)演 講 者:篠田知和基 (日本廣島市立大學教授暨日本比較神話學會會長)
(二)演講主題:日本幻奇文學
(三)演講時間:97年3月5日 (三)16:00-18:00 演講地點:慈濟大學(日譯中)
(四)演講時間:97年3月6日 (四)10:00-12:00 演講地點:國立東華大學(法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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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拍攝的 岡本綺堂 半七捕物帳 江戶文學 江戶怪談。

文/銀色快手 

初識岡本綺堂,是從他的短篇集《青蛙堂鬼談》開始。在一個春雪霏霏的夜裡,作者以青蛙堂主人自居,邀集熟識與陌生的朋友在齊聚一堂舉行怪談會。曲折離奇的故事,從說書人的口中娓娓道來。聽到入神處,恐怖的感覺像是蜘蛛悄然爬上背脊,冰柱鑽入骨髓一般。如同每天按時收看的八卦報導,觀眾只會接收最終呈現的結局,很少有人能親炙案發當時,或抽絲剝繭地理出前因脈絡。 

《青蛙堂》收錄的故事,大部分都是聽聞而來,缺乏明確的判準和依據,有些故事說到精采處,就這樣沒了下文,雖令人扼腕慨嘆,卻也開啟讀者的想像空間。人性的不可解、生離死別的妄執與愛恨情仇的糾葛,在字裡行間淋漓盡現。相較之下,《半七捕物帳》就比較注重邏輯推演,因果關係的安排鋪陳,對於江戶時代目睹之怪現狀,有著合乎情理的解釋。由於故事主述者是事件關係人(主角身兼警探與檢察官的角色),更增添了故事的臨場感。 

岡本綺堂憶起創作《半七》的靈感,源於柯南道爾所寫的《福爾摩斯》系列。從事專職寫作之前,他曾經擔任過記者,也寫過傳統劇本,更是日本近代革新戲劇界的重要推手。他的父親曾是任職英國駐日公使館的官員,自幼跟隨其研究漢學,也從擔任翻譯的叔父那裡習得英文,使他具有融貫東西、承先啟後的開闊視野。他所處的時代正好介於新舊交替,價值觀全面轉換暗潮洶湧的明治初期。在政治惡鬥的環境下,他毅然決然走上文學創作之路。 

當時的東京還保留了許\多江戶遺習,精通戲曲的岡本綺堂,對於地方上的風土民情、方言俚語、衙門捕快的生活實態,都有鉅細靡遺的知識掌握,所以寫起《半七》可謂胸有成竹。以江戶時代為背景的「捕物帳」是純然日本風味的偵探小說形式,有點像是明清盛行的公案小說,又摻雜了鬼狐妖異、穿鑿附會之說,生動描繪了階級意識嚴明、迷信怪力亂神、政局動盪不安的那個年代。 

其特色在於作者成功\地塑造「半七頭子」如此性情耿直、見義勇為的靈魂人物。儘管登場的人物角色不盡相同,讀者仍可捕捉到一個維持正義的執法者形象。跟隨著岡本綺堂的生花妙筆,讀者有幸深入高牆深院、巷弄民宅,目擊事件的始末,又通過名捕半七這面照妖鏡,諸鬼怪(事件的原兇)自動現形,伏首就擒,自然案情也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還給世人一個合理的公道,讀來無比痛快! 

作者擅於用季節時令、花草樹木、氣候變化等細節,還原當時的情景。對於符合時令的飲食、衣著服飾、戲曲娛樂、歷史文物無不講究。宛如帶領讀者穿梭時光隧道,置身於撲朔迷離、錯綜複雜的劇情之中,千姿百態的人情風景盡收眼底。 

在那個年代,既無便利的交通工具,也欠缺法醫鑑定等專業知識,查案全憑直覺或推理,明察暗訪逐步縮小範圍,逮住兇嫌。事件的裁決往往仰賴捕吏的眼明手快,省略現代推理冗長蕪雜的審訊經過,同時洋溢著濃厚的人情味,這也是現代小說無法提供的樂趣。全書搭配江戶風俗畫家三谷一馬精心手繪的插圖,更能讓讀者融入其中,體會行走在江戶街道的真實感,加上日本文化專家茂呂美耶考據翔實的名詞註解,江戶的繁華與蒼涼,旋即躍然紙上。 

鬼由心生,自古宜然,這些偵探故事旨在激濁揚清,欲消除魔障,必先洞察人性幽微,直視現象本質,套句廣告詞的流行說法就是「怪談始終來自於人性」。 
本文原發表於【妖怪煉成陣】部落格
如欲轉載,請利用留言板事先知會一聲。
無斷盜轉的朋友,小心我派陰差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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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拍攝的 朱川湊人 貓頭鷹男 都市傳說。
文/銀色快手

 
作者是本屆直木賞(日本的大眾小說獎,類似皇冠百萬小說徵文)的得主,由重量級的推理天后宮部美幸掛保證推薦,果真是實至名歸。只要有心將《模倣犯》和《貓頭鷹男》對照來看,不難找出兩者之間隱約相連的脈絡,同樣以推理手法包裝,卻精確地掌握了現代人的心理,在步步驚魂的殘骸線索下,讓人忍不住緊追著劇情的發展一路看下去。等到最後謎底揭曉,肯定會訝異居然有這種寫法!不得不讚嘆作者鬼斧神工的說故事能力。 

日本人相信,夏天是鬼怪大遊行(百鬼夜行)的季節,所有近代傳統戲曲(能、狂言、歌舞伎)都會在夏天盛大公演鬼怪戲碼,如同台灣的發行片商,迷信陰曆七月放映鬼片才能大撈一筆,其實沒什麼道理。不過,我還是簡單地介紹一下這五個短篇故事。 

「冰人」 正好是以夏日夜晚的廟會活動作開場,裡頭出現了勾起好奇心想一窺究竟的驚奇屋(漢字寫成:見世物小屋,意即畸形秀的表演),但表演舞台從傳統廟會裡常見的夜市攤販,變成一輛流動式的驚奇屋巴士,在滿足人們的獵奇心態的同時,讀者也被漸層的陰鬱色調所浸染,彷彿從主角的視點,窺見了一個可能依然存在的悲慘世界。 

「昨日公園」 是私心推薦最棒的一篇,藉由父子在公園裡打羽毛球的場景,扯出了公園可能有阿飄出沒的話題,時空的錯亂,彷彿一個預先設下的圈套,被命運擺\佈的人們,一而再,再而三,經歷了一場裂心撕肺、天人永隔的畫面。看的時候,腦海中會浮現一些科幻架構的電影,如果想要回到過去,去拯救一個在你生命中重要的人物,你會怎麼做?相似的題材,能夠如此翻出新意,確實不簡單耶!心得:如果遇見阿飄,別懷疑,有可能只是不小心闖入了過去的時空。 

「貓頭鷹男」 最具都市傳說性格的作品,從一封沒有地址的來信開始,殺人魔開始寫下他的懺情錄,猶如愛的告白,從怪物的誕生講起,乃至不定時出現在夜歸人路上的變態暴露狂、跟蹤狂,這一切自導自演的戲碼,冷血殺人的橋段,原來只為了一個目的存在?(略)。整體來說,故事推展的節奏過於沉緩,又提及大量的江戶川亂步作品(可視為一種向大師致敬的儀式行為?)企圖分散讀者的注意力,這招也未免太狠了吧,如果沒耐性可能會睡著。不過,對於都市傳說的形成因素以及匪夷所思的傳播特質,作者倒是有相當精闢的觀察分析。 

「戀上逝者」 如果你很愛很愛一個人,這樣的執念發揮到極致,會出現什麼樣的恐怖效果,真是令人期待。或許,對照電影《三更》系列的珠玉小品,或伊藤潤二的恐怖漫畫,可以想見這會是怎樣的一個故事。我想不會有人喜歡把描繪屍體的畫裝飾在客廳吧。被射殺的大象、死掉的小鳥的畫作,一點都不適合用來作室內裝飾的啊。這個世界上什麼人都有,愛看車禍意外現場血肉橫飛的照片,喜歡觀賞人體穿刺的畫面,對於絞刑台和殺人道具有著戀物癖的迷戀,這些東西一旦映入我的眼簾,瞬時宛如通上電流般,快感竄遍全身。本篇如果搭配《完全自殺手冊》來閱\讀,會有一種對照組的趣味存在,在這裡筆者沒有任何鼓勵自殺的意思。只是覺得女主角為了愛可以如此不擇手段,果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月之石」 某棟舊大樓的窗口,總會出現一張熟悉的臉龐從窗簾背後,恨恨的盯著自己瞧,電車的通勤族,在同一時間都目睹到驚心動魄的一幕,是死者回來了,還是怨靈找上門,原來我們心中的愧疚與罪惡感,都成了索命的夢魘,無論是白天、夜晚,始終纏繞不休,作者對於「相似於人」的概念,有著獨特而嶄新的詮釋,別以為是「黃泉歸來」現象的另一版本,其實,這樣的現象每天都在發生,都市傳說才能如此在人們心中迅速紮根,因為,下一個故事的主角,很可能就是你。 

把世情冷暖包裝在名為「都市傳說」的巧克力盒中,不吃到最後絕對無法說出滋味的奧妙,這不是我說的,是出自電影《阿甘正傳》男主角引述母親所說的經典名句,被我拿來移花接木一番。如果恐怖的背後,藏的不止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結局,還有著溫馨無比的小故事,似乎更有著逆向操作的趣味,超喜歡這種「故事背後還有說不完的故事」意猶未盡的感覺,非常期待他的下一步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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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cypherone - Taiwan 取材地:台北市承德路民權西路交叉口  
(基於創用cc原則以非商業使用之授權分享)

淺談星新一的作品風格 

文/銀色快手 

對年輕的讀者來說,星新一或許是個陌生的名字,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他的作品曾經在台灣紅極一時,充滿未來感覺的科幻寓言,帶領讀者進入未知的領域冒險,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你也會成為一顆被瞄準的明日之星唷! 

距今約二十多年前,張系國先生在人間副刊連載一系列的科幻專欄引介許多國內外的科幻作品,當時星新一的科幻小小說首次引進國內由照明出版社印行。小小說是一種「微型小說」(字數約一千五百字包含短篇小說固有的一切元素及完整交代劇情的文類),由美國傳至日本,一九三○年代由中河與一氏定名為小小說(SHORT-SHORT),此一文類集大成者,非星新一莫屬,也間接啟迪不少國內的小說名家使得極短篇的創作一時蔚為風潮。 

在我唸日文系的時候,因為選修「日本現代文學選讀」課程,老師建議我們去找星新一的小說來讀。於是我買了兩本李朝熙翻譯的中日對照小說(鴻儒堂出版)以訓練自己的閱讀能力。後來才發現更早以前我就接觸過他的作品了,像是時報文化曾於1990年出版過一本由孫家裕畫的科幻漫畫《蔬菜人》,也是來自星新一的創意,故事描述孩子在放學途中,遇見一名陌生的阿姨向他透露了驚人的秘密:強迫他吃蔬菜的雙親被擁有思考的高麗菜人所控制,當他脫離險境時,卻意外地發現這名阿姨居然是可怕的萵苣人!那是因為結構與外形猶如人腦的蔬菜產生了生物上的突變所造成的後遺症,誰要是吃了這些蔬菜就會遭受到意識控制,然後被它們同化,把蔬菜形容得像可怖的進化生物,恐怕也只有星新一辦得到吧! 

星新一的極短篇作品,大致可分為科幻、推理、幻想和童話四大類企圖探究人性的奧妙,憑著故事本身或許\可以使人性的某一個立體的面相浮現出來,這樣的想法就是他寫作的一個出發點,他習慣將故事中的人物當作是像「差不多先生」一樣具有大眾臉孔的普通人,所以經常會出現N氏、F博士、S小姐等記號性的人物,那是因為他把重點放在情節舖陳和故事結構的精心安排,刻意去忽略人物的描寫,如此一來作品和讀者之間就會產生微妙的互動,讀完之後會覺得同樣的情節也有可能會發生在我們周遭的生活當中。如同莫非定律一樣,假使你認為某件事很可能會發生,它就會真的發生,所以常有人說星新一的小說充滿了預言色彩,不是沒有道理的。他不僅在文字裡追尋極致表現的可能性,也極盡所能地挖掘「人性」與「欲望」的可能性,不管是諷刺也好、批判也好,往往一針見血地指出人們看不見的盲點,正好符合「危機處理」所需要的人格特質。 

他洞悉人性,以精簡的結構、新奇的創意、流暢的對話,簡潔有力地描繪出人生百態,處處充滿幽默、懸疑和刺激,故事到最後總有出乎意料的結局。像是國內的推理雜誌曾連載過幾篇摘自《有人扣門》中的極短篇,每一篇都以「有人扣門」作為開頭,從一個日常生活的片斷,突然插入不可思議的事件,情節急轉直下,令人拍案叫絕! 

像是酩酊大醉的男人,應聲開門之後,闖入了一位謎樣的女子,他百思不解,這名女子到底和自己有什麼關係,最後謎底揭曉,這名女子就是他的妻子,因為失手摑了先生一巴掌,讓他撞到了煙灰缸,結果造成了短期的記憶喪失,在星新一的故事裡經常上演著如此荒謬的人生劇碼。 

星新一的作品大部分都偏幻想驚異的科幻小說,應屬另類推理小說的範疇,由於故事內容很容易啟發孩子們的想像力,日本的文部省也曾將他的作品收錄在國小課本裡,他的小說也被選為適合孩子們閱\讀的優良讀物。因為在國小到國中可塑性高的這段時期,愈是能引發孩子們幻想、好奇的作品,如福爾摩斯和亞森羅蘋,愈能夠引起他們的興趣。 

日本的文藝評論家對星新一作品的看法,則是認為他寫作的基本態度是「懷疑一切常識」,也就是慣於逆向思考以及突破性的思考,讀了星新一的作品,常會讓人有「腦筋急轉彎」的感覺,在日常化、娛樂化的文字裡,我們可以領會到轉換不同角度的「立場」和「觀點」所帶來的價值觀的矛盾與對比,閱\讀本身就像是在玩魔術方塊一樣,字裡行間都暗藏玄機,你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時間,閱讀他的同一篇作品,雖然每個故事的背後,都有固定的起承轉合架構,但是經由讀者的眼睛,重新拼湊出來的圖案,卻個個不同,每次都能有不一樣的感受,這就是星新一小說的魅力。 

我認為微型小說的好處就好像從一個小小的萬花筒(視點)看出去沒想到映入眼中的世界如此色彩繽紛,變化多姿,讓人回味無窮。 

最近,幼獅文化出版了星新一早期短篇作品《最後的地球人》。第一篇故事「機器美眉」就把我們帶進一個未來酒吧,那裡有漂亮的機器美眉為酒客們服務,但是有人心懷不軌,把摻有致命毒藥的粉末放進酒杯中,餵給機器美眉喝,由於機器美眉喝下去的酒,都會流到酒吧裡的儲酒槽中,再回收給客人喝,所以那天晚上,酒吧格外地安靜只有音樂還播放著,所有的人倒下去就再也醒不來了,這不就像是積極製造產品的化工廠,任意傾倒有毒的廢料,讓無辜的人們面臨生存威脅的場景嗎?

另一個名為「冬蝶」的短篇,描述擁有高科技文明,有如生活在無菌室的人類,突然面臨前所未有的冰河期,最後倖存的一隻猴子阿莫,從保溫箱裡爬出來,重新認識這個世界,在冰冷的環境下求生的牠,很自然地開始手上的作業──鑽木取火。一個文明周而復始的循環時間觀在一則小小的故事中展現出來,真是不簡單。 

 

淺談星新一的作品風格──最後的地球人 文/銀色快手

本文原發表於《國語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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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拍攝的 電影 隱劍鬼爪 山田洋次。

近年來,日本電影市場掀起一波武士熱,重拍許多經典作品,其中以改編自藤澤周平原著的電影《黃昏清兵衛》,以及改編自子母澤寬作品,描述日本傳說之著名盲劍客的《座頭市》最為人熟知,也讓出版社也看準了「時代小說」具衝擊性的閱讀潛力……

文/銀色快手


小說家以細膩的筆觸,描寫一個蟬鳴似雨的夏季裡所發生的故事,作品充滿著濃郁的鄉土人情味,襯以如詩的優美景致,江戶庶民風情盡現。主人公牧文四郎歷經求學階段,苦練刀藝,以一介卑微的武士,默默承受世情冷暖、時局紛擾的變化。他是個見義勇為的熱血男兒,眼睜睜看著捲入派系鬥爭的父親被迫切腹,卻只能忍氣吞聲,背負罪人之子的污名活下去。此刻又面臨好友遠行求學,戀人離去的孤獨苦悶。種種內在的衝突使得他受壓抑的人格特質更加彰顯,如何能夠不為外力任意操弄,一心不亂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正是文四郎面臨的人生處境。

《蟬時雨》的歷史背景大約在日本江戶末期,幕府體制即將全面崩解的前夕,俸祿微薄的下層武士往往入不敷出,面對生活現實的龐大壓力,愁苦煩悶實屬必然,害怕自己跟不上時代的腳步,又必須謹守身為武士的本分,可以想見其進退兩難的窘況,對照瞬息萬變的今日社會,這些小人物的辛酸血淚史似乎更能引起大多數為五斗米折腰,每天朝九晚五疲於奔命的上班族內心底層的共鳴:沒領多少薪水,還得面對物價騰貴以及職場上的變動等環境因素。

眾所熟知的電影《黃昏清兵衛》、《隱劍鬼爪》也是改編自藤澤周平的小說,其作品充滿濃郁的鄉土人情味,無論是描寫景物,或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無不刻劃入微,絲絲入扣,不時將讀者捲入歷史的渦流,宛如置身於百年前那個純樸的農村,個人的奮鬥與榮辱浮沉都像是我們身邊人物的縮影。圍繞著文四郎的好友,皆是親切可感、聲息相通、值得信賴,而同儕之間的情誼,更是書中強調的重點,在面臨武藝競技和危機考驗時,武士的傳統精神綻放出和煦的光芒。

人世間最難割捨的就是親情。最令人動容的莫過於文四郎在父親切腹前後的遭遇。文四郎去探視看守所裡的父親,佐助衛門對於被人羅織入罪的緣由隻字未提,反倒關心文四郎在道場中的表現,對他抱著高度的期許。回程途中,文四郎後悔自己未能對父親說出感謝和尊敬之意,然親情至深溢於言表;事後帶著拖車領回父親遺體的文四郎,在烈日煎熬下忍受眾人的嘲弄,踽踽獨行於漫長苦路,禁不住一陣酸楚,猶如置身現場真切體會到「斷腸人在天涯」的悲哀惆悵。

文四郎一直珍惜著好友與之助與逸平的友誼,這是他求學習武的精神支柱。對於青梅竹馬的戀人阿福,文四郎從未告白過,而是視死如歸守護他心愛的人,把一生摯愛埋藏在心中,留下美好的回憶。他謹守職分忠心護主,用師父祕傳的絕技「村雨」為父親雪恥,在道場上冷靜應戰擊潰對手,尤其在「神來一擊」之章,不同流派的劍術對決,招式凌厲的動作描述,教人看了也跟著緊張起來。

看身懷絕技的武士們對決,自有大呼過癮的快意豪情,但作者書寫重心不在於靈活的招式運用,而著墨於遭遇敵手的心境轉折,在劍技切磋之外,修習武術的終極目標是發掘自我的潛質,這點與中國的武術精神不謀而合。武士的成長教育,亦可投射在每個掙扎於自我突破的困頓心靈中,每位讀者都能從故事當中找到屬於自己的角色,這就是藤澤周平筆下運功的魅力。

 

武士的成長之路──藤澤周平《蟬時雨》

文/銀色快手 原發表於《誠品好讀》雜誌 2006 年 7 月


藤澤周平《蟬時雨》書摘

──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將勺子放回水桶內,文四郎伸手拭去額上的汗水。太陽已行至西邊,菜園泰半被屋後雜樹林的樹蔭遮蔽,但前院的樹籬以及簡陋的大門附近,仍承受著炎炎的夏日烈焰。空氣宛如燃燒般熾熱,夏蟬在雜樹林中引吭鳴唱,彷彿攪弄著這股悶熱的空氣。文四郎全身汗水淋漓,唯獨腳底感到一陣冰涼,說不出的舒暢。

──文四郎蹲下望著父親。他的眼和口緊閉,神情安祥,彷如沉睡一般。頸項到胸口一帶留有一條駭人的血痕。頸部已經縫合,看得出斬首的技巧相當高超,只留頸部一層皮。儘管文四郎是第一次目睹,仍看得出箇中的奧妙。父親雙手盤在胸前。遺體旁擺放著一對長短刀。沒多久,飛來一隻蒼蠅,在遺體四周盤旋不去。

──那麼,一切都結束了,文四郎心想。這個念頭突然向他襲來,重重包圍,幾欲將他吞沒。被蛇咬傷的阿福、在夜間慶典中舔著麥芽糖的阿福、將借來的米藏在袖中的阿福。文四郎心裡明白,真正結束的,是他與這些世界的關聯。這一切突然離文四郎遠去,到一個他伸手無法觸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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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拍攝的 Saudek 15。

文/銀色快手 攝影/強‧索德克 Jan Saudek(1935- Czechoslovakia

 

讀完《博士熱愛的算式》之後,情不自禁愛上「小川洋子」的書寫風格。博士的善忘、數學的執迷熱愛、捍衛真理的信念,鮮明的人物形象永誌心中。即使知道博士的記憶終歸回到原點,遲早會忘記自己的存在,女管家依然盡責的照料博士的起居,沒有任何埋怨。令人扼腕的是,她所敬重付出關愛的博士,對方的記憶卻沒有留下半點痕跡,人生不過是一場黃粱夢。 


小川洋子的筆調冷洌疏離,看以輕描淡寫的生活場景,對於人性刻劃卻是相當赤裸深入。小川擅長剖析人的心理狀態,用字儉省而精準,有時看她以客觀的角度在陳述一件事實的時候,冷漠到近乎殘忍的地步,有些對白和人物之間微妙的互動,又讓人覺得溫暖熟悉,熱情與冷靜之間,拿捏恰到好處。 

年初,讀到小川洋子的《祕密結晶》感覺更強烈,隨著時間島上的事物逐漸消滅,活在恐懼和不安中的島民,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樣的改變,任何風吹草動,都教人膽戰心驚,可以信賴的只有自己的心,如果連聲音都消滅了,靈魂會飄向什麼地方? 

我覺得可以對照村上春樹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一併閱\讀,在某些層面上,兩者的精神很相似,都在探討「記憶」的不確定性及其存在價值,乃至於「我」這樣一個主體性的消滅;情節的安排上採取雙軌模式進行,相輔相依互為表裏,善用隱喻和象徵,把讀者捲入不可思議的境地,好似口感滑順的酒,忍不住一飲再飲,反芻箇中的滋味。 

小川洋子的新作《無名指的標本》旨在探討記憶的儲存,身體的欲望以及消滅。女主角因為一場意外,被機器削掉了左手無名指尖的肉片,不得已只好辭去工作,來到海港的小鎮展開新的生活,無意間她找到一份在「忘情實驗室」擔任助理的工作,這裡專門幫助想要忘掉痛苦回憶的人將煩惱徹底釋放。 

製作標本是一件非常細膩的工作,透過不同的物件,可以看見佔據每個人心中重要位置的那個東西,以具體的形式呈現出來,可能是一支鉛筆、一張樂譜、一枚螺絲,或是更抽象的,只要說得出來,實驗室就可以為其製作成標本,永久封存起來。讀的過程中,我發現這個製作標本的老舊公寓本身,比那些泡在福馬林液形形色色的物件,更吸引我的好奇。安靜到可以聽見任何聲響的空間,女主角逐漸意識到自己特殊的存在,從實驗室主任送給她的鞋子開始,一切有了戲劇性的改變。 

小川的故事裡,男女之間的愛情,通常是曖昧、幽微的,不會刻意去強調身分明確的關係,留給讀者更多空間去想像。我特別喜歡關於鞋子的描述,從動作堆積出來的情感,透出身體所散發出來的濃密氣息,愛慕、猜測、嫉妒、佔有,種種情緒都被欲望封印在鞋子裡,象徵自由的腳於是被牢牢綁住,失去了自由。實驗室主任宛如《祕密結晶》裡打字學校的老師,總是站在主導的一方,監控女主角的一切行動,以壓倒性的姿態,說服女人為其奉獻所有,包括身體和靈魂,小川的文字令我有窒息感,難以想像一個人如何被關進打字機中,或是在密室裡被製作成標本,不禁想起駭人聽聞的藍鬍子和無端失蹤的新娘們。 

就是這種不確定的感覺,從漂浮在汽水瓶的無名指尖開始,身體的消滅,疼痛的感覺,那些從我們感官中消失的記憶,重新又獲得了生命似的,在思緒裡活蹦亂跳。我們無時無刻都在確認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促使我們願意付出時間、勞力、金錢,或無私地付出感情,如果找不到生命中的支點,這條漫長的人生路肯定走得非常辛苦。故事到最後,代表著某種形式的解脫吧?女主角的抉擇為眾多不可思議的謎,提供了多重解讀的開放空間,我喜歡故事尾聲的開放式結局,為充滿神祕性的實驗室更添傳奇的色彩。 

書中還有另一個中篇,叫做〈六角形的小屋〉,也是一個很特別的故事,從一個都會女性的視點,將生活上令她困擾的處境,包括情感上的不順、身體的疼痛以及對未來的茫然無助,表現在一些看似極為瑣碎的事物上。然而,當她試圖跟蹤在健身房遇到的神祕女人,卻無意間發現廢棄的一棟宿舍,竟然有著提供人們說出煩惱的特別裝置……。 

原以為〈無名指〉和〈六角形〉是兩個不相干的故事,但是讀到後來竟然變成了一個故事了,因為不管是煩惱也好,或是記憶中珍藏的物件,都是構成我們人生的某個環節,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是為了收拾殘局,或保管別人的記憶而在,眾多偶然和巧合的契機,給予我們有限的人生,類似材料一般的提示,下一步該轉彎了,路已走到了盡頭。那些擦身而過的貴人,只是催促我們進行到下一個階段的推手而已,造物主透過不同人的口中,傳遞出真實的訊息,端看你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做出正確的解讀。 

礙於篇幅的關係,有些登場的故事人物,好像還有話沒說完,就匆匆退場了,這點顯得有些美中不足,感覺故事好像沒有真正的結束。比方像〈無名指〉老舊公寓裡面住著的老女人似乎還有不為人知的過往;擦鞋的老爹還有些人生體驗來不及跟女主角分享;神祕的技術室主任,他的背景始終成謎。同樣地,在〈六角形〉美登利小姐,宛如天使化身的存在,似乎不需要交代任何與現實相關的線索,自然而然和讀者內心的現實空間有了微妙的連結,所有的「感覺」都圍繞在主角自身的世界裡,乾淨不沾染任何雜質,是小川營造出來獨特的成人童話氛圍,在那裡面,內心所渴望的東西,都找到了某種寄託,不被外界所干擾。如此意識流的寫法,不是每位讀者都能輕易地進入,與作者的文字產生強烈的共鳴吧。 

小川洋子似乎扮演著神祕引路人的角色,將讀者的心靈視野開拓得更為遼闊。 


歧路花園之神祕引路人

銀色快手  2006.06.29 桃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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