その不思議な未来では  
 ミステリトレインが動き出す 
 アンドロイドが恋に落ちる


 不可思議的未來裡 
 一輛神祕的列車出動
 複製人墜入戀愛中

 
 文/銀色快手

 昨晚,忽然想起 2046 電影裡的一幕,王菲捂著耳朵放大音量跟木村拓哉講越洋電話,外面是清冷的街景,隔著迷濛的玻璃窗,點綴氣氛的紅綠燈泡不時閃爍著,人們不知道去哪兒狂歡了,伴隨著應景的耶誕歌曲。


 梁朝偉飾演的周慕雲站在報館門外,說了這段話:那晚我覺得自己像個聖誕老人,我帶她回報館,讓他跟男朋友通長途電話,看到她開心的樣子,我也為她高興。其實所謂1224、1225,是現實生活裡的平安夜,每年到了那一晚,很多人都需要多一點溫暖,那個晚上,雖然我自己沒得到,那又有什麼關係。


 我喜歡這一幕,因為它說出了我內心真實的感覺。去年的聖誕節和跨年,好像在寒流來襲的夜裡,只穿了單薄的衣衫,站在熙來攘往的街頭外邊,啃著凍到舌頭的冰棒,又吹著涼風打噴嚏似的,好需要多一點溫暖,卻寧願把祝福的話語送給更需要溫暖的人,把自己當成聖誕老人,身上掛滿了裝飾品和五彩繽紛的燈泡,不明究底的路人只覺得滑稽罷了。


 為了找這一幕,我幾乎把DVD又重新放了一遍,半夜躡腳躡腳下樓,怕吵醒母親睡眠,打開冰箱拿出兩罐冰啤酒來喝,就這樣在不開燈的客廳裡一個人喝酒把片子看完。看電影真是紓發情緒的好方法,啤酒三兩下就喝光,卻不想在凌晨上街去便利商店買,說是上街也不過是走到對面而已,全家便利商店離我家很近,我只是懶得出門,外頭太冷,連流浪狗也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2046 的片尾,打出向香港作家劉以鬯致敬的字幕,熟悉他的作品的人都知道,從第一個字幕卡「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開始,電影中的字卡都取材自劉以鬯的長篇小說《酒徒》,而花樣年華的字卡則是取材自另一本小說《對倒》,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在誠品信義店找到了《酒徒》,簡体字印行,解放軍文藝出版,薄薄的一本,人民幣11.5元。到底是什麼樣的文字,讓王家衛找到了靈感,接連拍了花樣年華和 2046,從小說中似乎可以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題名叫酒徒,內容免不了一些醉言醉語,我想起俄國小說杜斯妥也夫斯基也寫過賭徒,想來文學作家也都沾染過墮落的惡習,是因為曾經墮落過,所以才能把人生看得透澈,還是為了討生活,迫於現實的無奈,才會將這些墮落的經驗熬成文字來換取金錢。無論是哪種原因,這些文字早已昇華成文學,在札實的生活基底下,猶如窖藏的老酒散發出迷人醇香。


 初看酒徒覺得很疑惑,字裡行間常穿插不相干的敘述,跳躍式的思考,像是黑膠唱盤跳針似的,比如說:「潮濕的記憶。/現實像膠水般粘在記憶中。母親手裡的芭蕉扇,扇亮了銀河兩旁的牛郎織女星。落雪日,人手竹刀尺圍在爐邊舞蹈。/輪子不斷地轉。母親的"不"字阻止不了好奇的成長。十除二等於五。有個唱小旦的男人名叫小楊月樓。大世界的酸梅湯。憂鬱迷失路途,找不到自己的老家。微笑是不會陌生的。蝴蝶之飄突然消失於網中。


 整個章節,有二十六段文字皆以"輪子不斷地轉"起頭,像電影快速剪接的蒙太奇鏡頭,身為酒徒的主人公,細數他腦海中那些零星片斷的畫面,很多生活的場景、戰爭時期的動亂、文學與哲學的思辯以及不知從哪兒天外飛來一筆的詩句。抄錄最末一段:「輪子不斷地轉。香港在招手。北角有霞飛路的情調。天星碼頭換新裝。高樓大廈皆有捕星之欲。受傷的感情仍須燈籠指示。方向有四個。寫文章的人都在製造商品。白蘭地。將憎惡浸入白蘭地。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


 從頭到尾一氣呵成,真像是醉了的人,還在那邊提起筆桿振筆疾書,寫下的通篇醉語。我也曾醉過,多少能體會那種思緒飄忽的狀態,又使我想起了舞鶴這個名字,在印刻文學上看他的作品,全文不用一個標點符號,念起來像繞舌歌完全不理會文法的字句,好像道士喃喃吐出的降魔經咒,酒徒也是這樣的,唯有嗜好杯中物才能理解理智與情感崩塌潰散的世界,透過意識流的手法,毫不保留呈現在讀者的面前,讀著這樣的文字,我也好想試著邊喝酒邊讀小說,搞不好靈感一來,動動筆又是兩三千字,筆下完全跟不上快如閃電的思緒。


 《酒徒》是一本自傳性色彩濃厚的小說,描寫一個文人如何在香港如此繁華且動盪不安的時局下,努力求生存的故事,2046 片中梁朝偉所詮釋的角色,正是書中窮酸又貪杯好色的酒徒。時常跟朋友借錢買酒來喝,有時候醉倒了,還誤了報館的截稿時間,氣得總編只好下令停掉他的連載專欄。


 雖是如此,他依然是有雄心壯志的,但對於文學創作的理想和文學作品的批判,他可從不馬虎,快人快語,往往是一針見血,從書裡可以得知當時文人生活的情狀,也可以蒐羅到不少中外文學的知識,尤其是中國新文學運動的現代小說這一塊,好多作家的名字都覺得陌生,一杯。兩杯。三杯。四杯。好像就可以把中國現代文學史細數一遍。


 劉以鬯在書中以老劉的身分坦言他是喬依斯的信徒,也是普魯斯特的擁護者,他甚至也讀納博科夫的羅麗塔,也喜歡吳爾芙的作品,更愛卡夫卡,在閱讀的領域,這個酒徒完全不輸給現在的文藝青年,也許更勝一籌,當他接受年輕編輯麥荷門的邀約,成為《前衛文學》的總編時,卻謙虛的這樣說,我只是個寫通俗小說掙幾個錢的人,怎能去評斷一篇創作小說的好壞呢?其實我知道他的心裡面是很苦悶的。


 在文學創作全然不被重視的當時環境下,他經常提出新詩與小說的關係,《酒徒》的實驗性,也正好建立在這層關係上,它像是酒鬼的囈語,大量使用意象來表現人物內心的獨白,寫的是意識底流動的思維,並不像用攝影機去記錄,或用繪畫去重現寫實,而是真真切切的掏心挖肺的把人物的真實給搬上了枱面,無怪乎被亞洲周刊選為中文小說一百強,《酒徒》確實是一部開啟中國意識流小說之先河的優異作品。


 重看王家衛的 2046 ,我也在尋找愛情的承諾與背叛,變與不變的答案。意外又認識到劉以鬯的作品,學習到不少的知識,原來那些如夢似幻,流麗絕美的鏡頭畫面,是導演為了呼應小說情節將文字映像化的再創作,經由流暢的剪接和時空交錯的敘事手法,將花樣年華,甚至是延續阿飛正傳和重慶森林的人物故事,更拓展了一部電影在有限時間裡所能創造出空間的極致,所有的戀人絮語都濃縮在 2046 這個未來的世界裡,誰能從其中找到答案,故事就可以重新開始,永不停歇。(2008.01.02)



 很久之前,看完 2046 寫的<記憶總是潮濕的>重新貼上來。


 你急切地詢問我的下落,昨晚去了哪裡?怎沒回你電話。只能告訴你,我剛從一個叫做「回憶」的地方離開,差點陷在那裡回不來了。我甚至盯著鏡子,認真地問自己,真的回來了嗎?彷彿身魂完全被懾住的感覺,恍惚怔忡,無以名狀,面對黑暗中流逝的鏡頭,啞口無言。回到電腦螢幕前的我,僅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肉身罷了,好似原本塞滿了雜物的容器,瞬間被掏空了,陰魂不散的愁緒,還在我耳邊呼吸著,呻吟著,欲說還休。


 我必須承認《2046》是一部相當恐怖的電影。至少,對一個試圖從「回憶」泥淖中脫出的我是這種感覺。這是一種很漫長糾纏的感覺,在王家衛過去拍過的電影裡,許多登場人物都有他們各自的延續,圍繞著尋找與失落這個古老的命題,你看見《阿飛正傳》裡沒有腳的小鳥、《重慶森林》裡想要一雙飛向國外的翅膀、站在《花樣年華》柔情似水的碼頭,重覆著一遍又一遍「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這些熟悉的氣味,想必你也曾經聞過、嗅過。你被那氣味誘引而來、深陷沉溺。你的心浸染了很深很深,看不見的顏色,故事的情節在不知不覺間,潛入意識的底層化為伏流。


 記憶總是潮濕的,像經久未修的水龍頭,不時地滴答作響,面對時間的殘酷無情,發出最微弱的抵抗。每個人的記憶裡頭,都種著盤根錯節的樹,有悲傷的樹 也有沉默的樹,經歷過一些事之後,那些樹就不知不覺長出來了,總有掉不完的樹葉,覆蓋著埋藏秘密的樹洞,永遠無法訴說完全的愛意,都在記憶裡延伸它的枝椏,恣意而潮濕地生長著。有音樂流動的河從旁邊流過,有耳語流動的房間所形成的長廊,當這輛長長的列車急急地噴向未來時,在行經寒冷地帶的時候,請記得找你身旁的人擁抱,請他賜給妳溫暖,即使時間很短暫也無妨。如果湊巧擁抱那個人也是孤獨的,那你可能又要走出一段故事的叉路了。我想迷宮一樣的迴路就是這麼來的,有的人還情願陷在裡頭,永遠也不想要離開,所以說從2046回來的,一個人也沒有。

圖片說明:王家衛電影《2046》的劇照(擷取自法文版DVD)

【延伸閱讀】

Fran 私觀點:劉以鬯的《酒徒》
潘國靈:劉以鬯,文學人生、夾縫人生
藍祖蔚: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王家衛談美學與文學(上)
藍祖蔚: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王家衛談美學與文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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