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被故事蒙住了的黑眼珠,夢為故事的去向打亮了光。

對我而言,書和床一直有著緊密的聯繫。躺在床上讀著自己喜愛的書,無論採取什麼樣的姿勢,都不必在意別人的眼光,完全隨心所欲,乃是人生一大賞心樂事也。而躺在床上閱讀的習慣,可以追溯到我還不識字的年紀。那時候,母親拿了一些用來教小朋友看圖認字的啟蒙書,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教我,牙牙學語的我,開始把單字和圖畫聯想在一起,覺得很有趣。母親常常會說故事給我聽,在熄燈之前,我們擁有最棒的冒險故事和童話作為背景的夜晚,迷人的想像力帶到好遠好遠的地方,玩得都不想回來了。

從小,我就是個好動、頑皮的孩子,只有在聽故事的時候,可以完全地安靜下來,用我的耳朵去接收母親的聲音,充滿了母性溫柔的聲音,哄小孩安穩入睡的聲音,故事說到了最後,聲音愈來愈細,愈來愈微弱,直到我的意識遊走在夢的邊緣,我聽不見故事發展到哪裡?只聽見母親開始唱著搖籃曲,直到我的眼皮闔上,呼吸漸漸緩慢下來,直到母親為我關上了房間的燈,離開房門時輕輕把門帶上。

我喜歡母親說故事給我聽,有時候,我甚至希望她可以和我一起拿著書本,唸故事給我聽,我覺得看圖說故事,就是從母親身上學到的本領,她覺得有義務透過故事的講述來告訴我做人的道理是什麼?而我則醉心那些看不見的世界、有趣的動物以及神奇的魔法和可怕的巫婆,我會盯著圖畫書上的字,要求母親告訴我現在唸到了哪裡?那些字我還不認得其至還不能正確地唸出它們的發音,但是我知道那些字是有魔力的,因為當我用小手去觸摸那些字的時候,一種莫名的興奮常讓我陷入彷彿音樂的情境之中,即使聽母親唸故事已經聽得昏昏欲睡了,我還是會央求母親繼續把故事往下唸,直到我已安然熟睡為止。

當我再長大一些,母親的工作開始忙碌,沒有太多的時候唸故事給我聽,我只好自個兒學習如何識字和唸書,我會把新認識到的單字反覆地唸熟,然後每遇到一個新的單字就跑去問母親這個字是怎麼唸,它是什麼意思?據說有位作家聽到別人唸出一個字,腦中會出現不同的顏色,還有的人,看到書本上的字會當作是音符,但文字對我來說又像是小精靈一樣,有時候它們還會湊在一起跳著舞,在童稚的時光裡,我總愛替自己編織這些幻想,好讓我的童年不會感覺到寂寞。

當我領教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讀書方法,我還是最喜歡趴在床上閱讀,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人跟我一樣,喜歡自己變成一隻懶懶的趴趴熊,直接把枕頭當成書桌,而床邊故事集幾乎是我們最初的讀本,唸故事給我們聽的人是最早的老師,我們在學齡前閱讀到的東西,會不會產生「銘記」的效果,把世界觀啊、人生觀啊、愛情觀啊,都印刻在腦袋裡?我一定是個貪婪的小讀者,總想把所有的文字都裝在肚子裡像七隻小羊的故事中那匹壞心的大野狼,然後把故事縫上,即使滾到河邊溺死也無所謂啦!

當我們沉浸在故事書的世界,讀到忘記了時間的存在,有個溫和而嚴厲的聲音在命令我趕快上床睡覺,但我怎麼能輕易地拋棄我的冒險,我只好成為一個偷時間的小賊,在黑夜的房間裡,偷偷就著門縫透進來的光線把未竟的章節讀完,或是僅憑著高掛在牆上的小夜燈,吃力地認識那些昏暗中模糊不清的字。

我想起更大一些的時候,我在高中的宿舍裡,偷看可能被沒收的漫畫、少年快報、偵探以及黃色小說,許多人和我一樣是在熄燈之後,用手電筒躲在厚厚的棉被裡把一本本書看完,也有人練的是金庸的武俠,有人練的是電玩秘笈,悶著頭把三民主義和狄克生片語背完的人,呼吸的是那個年代的空氣。

當然床舖和被窩之間,一定要留點縫隙免得把自己悶壞了。這樣的行為,好像穴居在山洞裡的遠古祖輩,知識帶著誘人的香味,餓的人就想要吃,永遠沒有飽足的一天,窩在棉被裡的溫暖,如同在母體的子宮,身體被羊水所包圍,感覺特別地安心,又不時待察看是否會被巡察的舍監或值班室長看見,閱讀的行為既是一種獲得滿足,又新鮮刺激的的冒險活動。

再拉回到小時候,趁著爸媽都熟睡了,我聽見家中的聲響逐漸平靜下來,如果這時候我還是無法入睡,索性就打開房間的大燈,肆無忌憚地讀著我的故事書。只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或是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我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燈關掉,膽顫心驚地熄了燈,回到床上假裝自己已經睡著,等到爸媽其中一人開門探視並幫我重新開上棉被(我甚至會假裝踢掉了被子),再次把門帶上時,我會聽見小小的心臟在我身體裡呯呯呯,狂亂跳著的聲音,這聲音好多年沒聽見了。

在床上,不管是仰著讀或趴著讀,或是靠著床邊的水泥牆,像打坐似地讀著枕邊書,都是我平日最享受的時光,遠避電視和廣播節目,我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小天地,不受任何人打擾,這時候,突然的電話鈴聲成為最後的敵人,它可能在當下打斷了我的神遊,讓我從一朵快速飄移的筋斗雲掉下來,我的朋友啊,求求你別在午夜打電話給我,那正是我和書本纏綿做愛的時間啊,你不能體會那瞬間即逝的愉悅頓時間陽萎了的沮喪與無奈,一部份的閱讀樂趣很快地就這樣溜走,再也找不回來!

有時候,失眠的夜晚,我也會找一些難以消化硬梆梆的理論文叢來閱讀,或是大部頭的小說,看了後面忘記前面在說些什麼?完全無法集中精神在書本上,這時候,我就快要進入自我催眠的階段了。入睡之前,我總是會再讀個幾頁書,哪怕窗外就要傳來黎明的雞啼我也不管。當我累得只能用一隻眼睛來閱讀的時候,我看見的不再是文字,而是畫面和色彩,伴隨著安眠曲,為一整天精疲力竭的生活,劃下休止符,手抓著書,記不得睛睛停在哪個段落、哪一行、哪個字,便趴著睡著了,有時書還會掉落在床邊地板上,把我嚇醒,恍惚地看看四周又進入沉睡的夢鄉,有時候夢境裡還會延續手捧著書閱讀的夢,說夢話的時候還會把夢到的書中文字唸出來那才可怕,這是聽朋友轉述給我的,至今我仍然抱持懷疑?

好喜歡童年收藏的那些床邊故事集,隨著搬家和成長,有些故事書在不知不覺被淘汰了,進入垃圾場或是學校的圖書室,我好想念它們,畢竟也陪伴我度過了長長的時光,而母親為我唸故事書的那幅溫馨畫面,只能停留在記憶中那個泛黃柔焦的鏡頭中。


我的床邊故事集 by 銀色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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