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記憶會自己跑來找我。

 記憶像是小時候住在你家隔壁,鄰居的孩子,總喜歡走到你家門口按電鈴,看看你在不在家,如果在的話,請陪我一起玩好嗎?你說沒空陪他嗎?看著他稚嫩的小臉,天真的神情,又捨不得讓它一個人在大街上閒晃,深怕他消失在街的盡頭,再也找不回來。如果你真的願意陪他,又得放下手邊正在進行的工作,犧牲自己的時間,和他一起玩那些也許你已不再覺得有趣的遊戲。可是孩子就是孩子,他的任性你也曉得的,完全拿他沒辦法,當他輕叩你的門,你忍心將他拒絕在門外嗎?記憶中的愛情就像是我們在人生旅途無意間遺忘的孩子,有那麼一刻,你突然想起來了,於是牽著孩子的手,流浪到記憶裡的他方。

 在我心中,記憶裡的他方並沒有那麼遙遠,它位於台灣的中部,一個永遠保持著樸實風貌的地方,以茶葉和木雕聞名的苗栗。

 在藝術街坊跟朋友邊喝咖啡邊閒聊的時候,記憶突然跑來找我了,我不經意地望向窗外,店長精心布置的綠色花圃,好像看到苗栗山村的茶園似的,記憶帶著我重新溫習久違的畫面。朋友們正聊得開心,如果把我心中的苦悶告訴他們,怕會破壞愉快的氣氛。所以我心不在焉,以微笑代替回應,腦中想的盡是往返台北與苗栗兩地的印象。

 印象中,總是拖著極度疲困的身體,坐復興號列車或是統聯客運南下,只為了與你相見。有時候,我會帶一些家裡燉好的雞湯,想替你補補身子。有時候,我會帶一些蜜餞去,想說看電視的時候可以一起吃。雖然只能在每個禮拜的周末,抽空去看你,可是你知道嗎?我是滿心喜悅的,期待著相見的日子來臨。

 如果正好遇到你有事要到台北來找朋友,你會在我回程的路上,陪我一起搭車,這種感覺特別地溫暖,即使路途再遙遠也不覺得累了。可是,當我獨自帶著受傷的心情走這趟回家的路,心裡像是扛著好大的一顆石頭放不下,卡在我們之間的愛情也彷彿在原地踏步,無法前進半步。

 我厭倦了不斷播放錄影帶的閉路電視,厭倦窗外下個不停的雨,厭倦了隨車附贈的點心,厭倦始終如一。灰撲撲的公路風景,時常在車內半夢半醒地望向窗外迷濛的遠方,有時候陷在車陣裡動彈不得,感覺不出車子是在前進還是倒退,時間好像塞在高速公路或是省道上,速度極其緩慢地前進;有時候會因為車內某人的二手煙而嗆醒;有人上了車,車行過幾站,又有人下了車,每次總是這樣。

 如果車子是朝著你的方向前進,當客運開到接近頭份收費站的時候心情就會格外地興奮,就像苗栗青翠油綠的山巒,遠方出岫的雲朵,我的心上彷彿有無數的毛細孔甦醒,呼吸那芬多精,我喜歡嗅著鄉間種茶的香氣,喜歡熱情純樸的鄉民,喜歡一個個紅磚砌成的老房子,喜歡走在田梗上,看水鳥從一畦水窪躍起,飛入半山腰的樹林子,喜歡自然清新,只屬於這裡的空氣。

 你常騎摩托車,載我去親戚家的茶圃以及製茶廠,從採摘、萎凋到攪拌、炒菁、揉捻、乾燥、烘焙,經過好幾重的步驟,看他們怎麼如何製茶的過程,每年都會舉辦鬥茶大會,然後,你會向阿伯要一些上等的茶葉回家,泡給我喝。你總是一邊泡茶,一邊跟我講解關於品茶的專業知識,我都會很仔細地聆聽,你說的每一句話,每個字,好像茶葉的芯,經過熱水的溫潤,慢慢在我心底舒展著,喝著你泡的好茶也感受到那份淡淡的溫柔。

 記憶裡,你是寡言的,大部份的時候,選擇以沉默留白,也因為過多的留白,讓我們之間始終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膜,你在膜內將自己封閉起來,而我在膜外眼睜睜地看著你,卻不得其門而入。真的猜不透你,也不知道你的心裡有些什麼負擔,多麼想把你的愁煩,分一些擔在自己的肩上啊,我時常這麼想,為什麼懂得泡茶的你,不懂得花一些心思,在自己所愛的人身上呢?

 你慣常抽的百樂門,總會在點煙之前,揉一揉濾嘴,讓煙味更容易滲透進來,我記得你手指的動作,讓我有想要吸吮的慾望。每當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坐在靠窗的位子抽煙,房間裡經常是暗的,不開燈,但你喜歡這樣。陰天,我們相處的空間,被雲霧籠罩著,在油花開放的五月,我愛上了煙一般的你,愛上了百樂門的味兒。

 我不想聽那些不著邊際的客套,原以為你是最瞭解我的,為何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選擇從我身邊經過,成為陌路,卻不拉住我的手。你冷漠的話語,好像把我關在一個永遠碰不到春天、潮濕、陰暗的井佈滿了青苔……有時,我真的好恨,恨自己沒有辦法走進你的世界,恨自己當初為何那麼輕易地答應你,走這段泥濘的路,唱只有自己懂的恨情歌。

 有時候,記憶真是不甘寂寞。

 記憶是個頑皮,愛黏人的孩子。如果你不去理會他,他就會想盡辦法來搗蛋,不是跑到你的夢裡搖呼啦圈,要不就是干擾你的生活步調成為雜音在你的耳邊絮絮叨叨,成為幻影在你空虛的時候,掠過你的眼前,他的目的就是要喚起你的注意,誰能將這段過去不如意的感情生活用一個空白鍵Delete掉呢?沒有人真的辦得到,就算遺忘了,也會潛抑到心靈深處,化作看不見的心魔。

 十一月的冬天,百樂門飄起的雲,在室內氤氳、漫散熟悉的味道。我坐在街角的咖啡廳言不及意,彷彿在雲霧中自己是飄浮的存在。透過回憶,我撫摸你抽煙的臉,還留著未刮乾淨的鬍渣,想起那些令人厭煩的爭吵,和始終得不到解決的問題,圍繞在我們周圍的低氣壓,感覺遲滯而凝重。

 一起聊天的朋友,關心地問我,是不是心裡有事,我以感冒為藉口巧妙遁逃,關於你的故事,絕口不提半個字。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只想藏匿在沒有人知道的森林裡,留下我一個人對著黑暗的樹洞哭泣不知道飄著音符的葉子們,會不會四處去散佈,關於我們的消息……

 我們的愛情,終究走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煙灰缸裡殘缺不全的屍體,負傷的不只是情緒,也包括了愛情,結束了一根煙的動作,幾乎是重覆地進行一場短暫到來不及掉淚的告別式,再會吧可愛的茶園!再會吧美麗的山村!再會吧親愛的你!

 我永遠也忘不了與你的名字相連的地方──苗栗。

 百樂門像是被記憶關掉的最後一盞燈,你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再也無法回到我的身邊,

 唯獨煙一般捲起的想念,恆如日常行走,從不曾消失。 


 文:銀色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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