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最痛的部分始終沒有被治癒好。

 

  有時候不是放任自己去胡思亂想,而是思緒本身自動地跑程式,屬於過往年代不可考發生之細瑣,如微塵般可以被吹散的記憶,輕飄飄地又散落在灰色的腦細胞,你讀取自己在某個人生階段的狀態,那陌生遙不可觸,卻又近得似乎就在眼前,究竟是什麼呢?

 

  那天早晨先是接了通久未連絡友人的電話,然後貓咪走進冷氣房跟我撒嬌。一觸摸到他的耳朵,這才發現事態不妙,整個左邊的貓耳朵發燒似的散著不尋常的高溫,我頓時緊張了起來,仔細察看,耳朵腫得不像話,像厚片土司一樣鼓脹起來,當下決定立刻帶去動物診所看醫生,把貓咪放進外出用的提籠,他也知道要被帶往陌生之所,發出無力的喵喵叫,似在央求我別把他帶走,在電梯內那叫聲聽來特別淒楚。不忍心看他如此痛苦,又責怪自己這麼遲才發覺。

 

  騎上機車小銀,將外出提籠放在前面的腳踏墊上,快速地往診所的方向移動,一路也是忐忑不已,擔憂著貓咪的狀況,又聯想到許多不好的畫面,人生有太多痛苦必須經歷,而生命如此短暫的貓咪,他們所經歷的痛苦又是什麼呢?聽說貓咪很會忍痛,他們沒有哭的表情和動作,當身體難受時,至多只能貼著地板躺著或癱著,或陷入昏睡(睡眠總是能麻痺痛苦)要知道貓咪是否有精神?其實呢觀察他的眼神中就可以探知其活力,身體不太舒服的貓咪,眼神也是呈現呆滯無神的狀態,還有一個值得觀察的地方就是貓尾巴,垂墜的尾巴顯示出這隻貓無精打采。

 

  到了診所,另一個肥胖的大叔抱著心愛的美國短毛貓,正在等待抽血後檢驗肝腎功能的指數,似乎是到達了需要洗腎的臨界值,大叔也是愛心滿滿的照看著他驚慌的貓咪,一邊詢問我的貓是什麼品種?養多久了?吃什麼飼料?體重有多重?說真的,我內心極度不安而焦躁,實在沒有多餘的氣力回應大叔好奇的問題集。聽在耳裡,那些聲音就像是蚊蚋在附近圍繞嗡嗡嗡的嘈雜聲響,我只聽得見貓咪緊張的喘息聲,和醫生不停蠕動的嘴型所發出的人聲。

 

  我必須把力氣專注在手臂上,讓貓咪能安分地待在看診台上,貓咪量了體重約八公斤,他的力氣也滿大的,所以要讓他安分地待著,著實費了好大力氣,醫生一邊跟前一位客人聊貓咪的狀況,又接了幾通電話。好不容易,輪到我的貓咪看診了,醫生東看看西瞧瞧,斷定是耳血腫,並翻開貓咪外科的書籍,讓我看了一段對於病症的文字描述,以及開刀的相關圖片。醫生判定可能是貓咪打架或自己抓傷,以致耳內微血管破裂,血流不出去,就演變成耳血腫,耳內會有增生組織,血瘀,耳壁也會變厚,如果不開刀,組織液滲入內耳,可能會有不好的後果,至於那會是什麼,我根本不敢去想。所以必須徹底清除掉耳壁內的血塊或血瘀,還有那些如絲狀的增生物,將血管止血,才不會繼續復發。

 

  身為貓咪的主人,這麼遲才發覺異狀,覺得沒有盡好責任照顧好貓咪,真的感到很愧疚,心裡一直有個聲音不停責罵自己。我仔細聽完醫生的解說之後,隨即等待開刀的時間,為了怕麻醉劑過量,醫生特別先注射一支軟針固定在他的前腳,並在手術進行前用電動剃刀剃去前腳的貓毛,然後用酒精沾棉花消毒後,注射軟針再用膠帶固定住,這樣可以控制麻醉針劑的劑量,先注入一些麻醉,手術過程如有需要,我也可以協助注入更多的劑量。備好一些針劑的藥瓶,手術刀和滴劑,縫傷口的尼龍線,消毒用酒精和大量的脫脂棉,等到貓咪確定昏睡過去,再把他抱進手術房,準備動刀。

 

  其實醫生很厲害的,光是看見那些皮開肉綻的畫面,我的身體也彷彿跟著連動似的產生抽搐的反應,更別提要全程觀看醫生進行外科手術的過程。因為是自己的貓,總覺得有責任陪伴並安撫他的情緒,看了電燒刀瞬時間在貓的外耳割出一道血口,鮮血順勢汩汩流淌下來,滑過醫生帶著透明感的乳膠手套滴到手術台上的裂縫處,然後醫生用鉗子固定住血口,再用鑷子和棉花球進入血口處掏出血塊和組織增生物,明明是小小的手術,我看得是膽戰心驚,加上腎上腺素的作用,我的身體也開始不舒服起來,好像呼吸不到空氣,心情也異常低落。

 

  由於感染的面積比預想來得大,如果不徹底清除耳壁內的血瘀和增生物,可能又會復發,再度開刀的機率很大,所以醫生決定再次動刀,把血口劃得更大,並重覆進行清除耳壁異物的動作,至此,我突然全身無力,一陣噁心感湧上來,感覺身體一陣惡寒,才意識到自己的老毛病心因性貧血在此刻發作了,暈眩到需要趕緊找個安靜的地方躺下來,於是強忍住身體的不適,跟醫生說我不行了,應該是貧血症狀,我不太能一直盯著鮮血不斷冒出來和沾染在金屬器械上的畫面,原本以為可以克服這種心理障礙,但真的沒辦法,看來還是老老實實地在外頭的候診室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吧。

 

  醫生說他有個同學也是這樣,看到鮮血的畫面就會暈眩想吐,所以後來只能做檢驗方面的工作,因為這樣不用直接面對動物的外科手術。沒錯,我也是會有暈眩想吐的狀況,這種事情好像真的沒辦法靠著意志力去克服它,使我想到許多朋友生命中跨越不過的那個心結,或是恐懼,或是心理障礙,有些傷痛似乎永遠也無法被治癒好,傷口一直在那裡,你只能選擇凝視或避開它,即使它永遠也好不了,仍舊成為身心靈的一部分,讓我和別人與眾不同。

 

  換句話說,那些痛苦、或恐懼、或心理障礙,其本身包含了我的個體差異性,那是無法被輕易取代的。

 

  跨越不過的情緒,要能接受它即使跨越不過也無所謂,承受其痛苦的當下,縱然如此的不舒服,等待心中讀秒的計時器陪我一起煎熬,直到完全撐過去為止,對我來說也像是一種人間修業。有些痛苦找得到原因,有些找不到原因,而並不是找到原因就能治癒,只是透過那樣的過程更加地瞭解自己。

 

  沒被治癒的傷痛實在太多,人的一生中只會不斷累積新的苦難和傷痕,但貓咪是否也有苦難和傷痕呢?貓的命運也有偶然與巧合嗎?我在候診室不斷想著這一類的問題。如果我的心因性貧血症一輩子都治不好,我所能做的就是與它相處,彼此和平共生,但又很希望自己是勇敢的,不要被這樣的痛苦軟弱擊倒,只要一想起那些充滿鮮血的紅色畫面,手指就會感到頻頻顫抖,或許我的意識深處藏著更深層的恐懼也說不定,我只能一次次去體會不同的痛苦強度,在煎熬的過程中感知自己的存在,或許自虐的性格就是由此而來吧。

 

 

文/銀色快手
2013.06.30 AM05:32

 

圖:正在接受治療的毛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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