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舊書店之妻的方法
──《古本屋女主人》前言

大學時代,春假和暑假很是漫長。
我下定決,若要打工,非書店不去。

東急東橫線澀谷站剪票口右轉,
一走出地面就會碰上一棟大樓,
一樓就是「澀谷書店」,
那是一家擁有八十坪左右賣場的中等書店,
昭和五十四年(1979年)春天,
我就是在那裡打工的。


沉默寡言的店員

澀谷書店內有兩處收銀檯,對我這個高中畢業前幾乎不曾離開橫濱、只看過街頭普通書店的人而言,這可真是憧憬中的大書店哩。店裡正式員工只有兩位:負責法律、經濟類書籍的今村裕,以及管理一般文藝書籍的田中和夫。除了在辦公室協助經理的人之外,其餘店員都是年輕打工族,不少和我一樣,都是青山學院大學的學生。

上工第一天,女社長親自教導我們如何「包書」,這和隨意包自己的書可不一樣,不僅要美整齊,還得動作迅速。包書紙是印有民族風圖案的茶色牛皮紙,有「文庫本、新書本」和「四六判、A5」兩種尺寸,包書紙得按照尺寸,事先折好備用。負責文藝書的田中兼管兩種,他總是上下折好分別放置──看起來像是一樣的文庫本,一比較就會發現高度有著微妙差異。就連新書本也不盡相同,像早川的【袖珍神秘系列】,因為高度特別,就得另外折紙了。
(新書本,是日本特有的書本尺寸之一,長約17.3公分,寬約10.6公分,主要是以提供普羅大眾的知識叢書為主,著名的岩波新書,就是此一開本,於1938年創始)

某天早晨,我在每日搭乘的東急橫線妙蓮寺站月台,
遇到了除了工作幾乎不曾交談過的田中。

「咦,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問。
「我每天都在這一站搭車啊。」我這麼回答。

當時只要一放長假,我就立刻跑到澀谷書店打工,上班也有好一段時間了,算起來,好幾個月的時間,兩人都走相同路線,住得很近卻渾然不知。不過,雖說在同一家書店工作,但他是正式職員,我只得一個小小工讀生,加上這位田中先生很是沉默寡言,整天只知道皺著眉頭整書,除了工作上的問答之外,兩人根本不曾交談過,當然無法得知那些私人事情嘍。

老實說,這種狀況還挺尷尬的,上車後,一想到抵達澀谷站前的三十分鐘裡,根本不知該如何和寡言的田中先生相處,我的心情愈發沉重起來。不過,這純屬杞人憂天,因為他一進入車廂,立刻拿出《歷史圖書總目錄》,認真讀了起來,始終不發一語……(那へ按呢?)我半是放心,半是愕然。

今村和田中兩人經常在店裡比賽誰先替客人找到書。這下子我總算明白了,博學廣識原來是孜孜不倦的苦讀成果。不斷從報紙廣告和出版目錄中獲得資訊,加上日常的汲及勤讀,這就是書店人的工作態度。

 

重逢舊書店

大學一畢業,我就進入「三笠書房」工作,地點在新宿的早稻田,漸漸地,我也就不再到澀谷書店了。然而,我卻對書店愈來愈感興趣,若說逛書店就是我最大的嗜好也無不可。有時,我會拿著日本古書通信社的《全國舊書店地圖》按圖索驥,去遊逛可能藏著好玩書籍的舊書店;有時則順著定期車票可以搭乘的路線,一站一站下車尋訪舊書店;碰到長假,我甚至還為了逛舊書店而來趟關西之旅哩。

之後,我進到「汲古書院」出版社。當時的我,不僅喜歡、簡直到了崇拜書籍的地步,所以一頭栽進書誌學的世界而無法自拔。汲古書院,是以漢籍書誌學學者長澤規矩也老師所領導的「古典研究會」為主而創辦的出版社,專門出版書誌學和中國語學等相關學術書刊,這時候,我雖然已經和三笠書房的某位編輯結了婚,卻是一個喜歡書、喜歡書店,樂在工作而置家庭不顧的妻子。

在我剛上大學時,母親不幸罹患癌症,最後住進橫濱石川町的一家外科醫院。每逢周末,父親總會開車載著我們到醫院探病。石川町是擁有「元町商店街」和「中華街」等觀光景點的寶地,也是我中學通勤六年、令人懷念的母校「橫濱共立學園」的所在地。即將退休的父親長年任職橫濱市交通局,曾經開過市公車,駕駛技術一流,路況也熟到不行。探病的歸途,他會特地路過地藏坂,讓我看看母校大門;有時就到港口旁邊的餐廳用餐。

有一天,車過地藏坂,沿著中村川行駛著,我發現就讀共立學園時,經常走過的一條後街上,竟藏著一間小小的舊書店。看到書店就非進去不可的我,立刻喊「停車!」這地方到底什麼時候開了這家店呢?我讀書時,根本沒有舊書店啊。當時若有了的話,肯定每天都要走……我邊想邊握著錢包跳下車。

書店門口上方有一個半圓形的「黃麥堂」看板,店前書架全是以紙箱作成,看來像是手工自製的,裡面裝滿了文庫本和漫畫書。賣場約莫七坪大小,算是一家小而美的書店。

雖然是舊書店,店內卻很明亮,書架所擺也以新書居多。整體感覺,頗為乾淨,氛圍類如某處的新書店。翻開書本封底,最後一頁上方,以鉛筆標寫簡明易懂的售價。文庫本和漫畫書售價,大約都是定價一半。我選了一本之前想買卻錯過了的文庫本,走到櫃檯結帳。

突然抬起頭來的店主人,竟然是一張熟面孔,原來是澀谷書店的田中先生。

「啊!咦~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才是咧。」
兩人幾乎同時叫出聲來。
「我辭掉澀谷書店工作後……就開了這家店。」

他在銀座「福家書店」和橫濱的「上大岡書物中心」工作一陣子之後,便獨立門戶,開了這家舊書店。他說,一來開舊書店所需的資金比新書店少,再者,年紀漸漸大了,便無法繼續擔任新書店的現場店員,得被調職成人事庶務之類的辦公人員。很希望工作上還能持續接觸到書籍的他,於是選擇開舊書店,仿照澀谷書店,設置以「類型」和「作者」為主的書架,並依照相同方式排列。

(對啦!與其說氛圍像是某處的新書店,倒不如說和澀谷書店相似。)

後來,我才發覺他依然故我,絲毫沒變,所有出版社目錄一定親自看過,唯一不同的是,還要加上舊書目錄。

 

不要婚戒,只要書架!

不久之後,母親過世了,我到石川町的次數也減少了,不過,黃麥堂已經成為我最愛去的書店之一。店面雖然不大,卻進了不少文庫本和漫畫新書。最吸引我的原因,大概是與澀谷書店相似的書架吧!我的編輯前夫當然也是一位愛書人,但和我一不樣,他是一位認真讀書的正統讀書人。我因工作之需,到處遊逛舊書店而感到很是充實。但或許愛書愛過了頭,連出門旅行也只對書店感興趣。對此,他說:「雖然我很喜歡書,卻不像妳那麼歡書店。」結果,這段婚姻維持了三年後宣告落幕。

經過一段時間之後的平成元年(1989年)12月,喜歡舊書店的我和經營舊書店的田中老闆再次結婚,我成了「舊書店之妻」我們在距離黃麥堂步行三分鐘可到之處租屋而居。我不要結婚戒指,而要他買「丸善書架」送給我──我不要婚戒,只要書架!

昭和五十年代他專職、我打工的那家澀谷書店,在平成五年關閉了,職員好像全部被資遣,現在整修改裝為「山下書店」加盟店,記憶中的書店就此消失不見了。但儘管形式改變,依舊傳承其書店精神和經營方法的卻還有田中和夫此人……。

譯注:本書原名「古本屋の女房」,日文漢字「古本屋」即「舊書店」;「女房」意為「妻子」,或可衍伸為「女主人」「老闆娘」。本書內文多譯為舊書店之妻,書名則譯成「古本屋女主人」,蓋前者乃寓有作者「不止嫁給舊書店老闆,更且嫁給舊書店」之意;後者則是作者一輩子想做的事、最大的願望。


書名:古本屋女主人
作者:田中栞
譯者:林皎碧
發行:遠流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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