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銀色快手
深夜,病房走廊瀰漫著死亡的氣息。
那是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它好像會滲入衣物裡,甚至滲入毛細孔似的,洗也洗不掉的恐怖物質,一聞到它就感到噁心,覺得渾身不舒服。
平生最恨來到這種鬼地方,對不起,我並沒有歧視的意思。我想可能是因為小時候體弱多病,爸媽經常半夜帶我去掛急診,有時情況危急,護士阿姨會替我打針以解除身體上莫名的疼痛,那些恐怖的就診經驗伴隨著我的童年成長,以至於一進到醫院,過去不好的回憶立刻湧上來,所以當我聞到消毒水味,不由自主產生噁心和厭煩的感覺,若不是阿威的緣故,我根本一刻也待不住。
剛才在急診室折騰了好久,光是等掛號、等空病床就耗去一個多小時。阿康明天還要上早班,不能待太晚,我叫他先回去,明天再打手機給他,今晚我來留守。聽說阿威的家人在南部,也找不到連絡方式只好作罷,我還打算跟公司請一天假,看看後續的狀況再說。
阿威躺在病床上,左手臂吊著點滴,每隔三個小時,輪班護士會進來更換點滴袋,袋子裡裝的內容物是葡萄糖液,用來維持他的體力。你無法想像被公司同事叫做陽光男孩的阿威,現在居然瘦到名副其實的皮包骨,他打籃球時神采飛揚的表情不見了,換上的是形同喪屍般陰沉的一張臉,眼眶凹陷,顴骨隆起,臉頰像是被削掉肉,嘴唇呈現紫灰色,身上飄散著老鼠的屍臭,再加上病房的消毒水味實在相當驚人!害得我也忍不住戴上活性碳口罩以抵擋那股異味。
真希望阿威能夠順利熬過這段危險期,我在內心祈禱著。
看著點滴液順著透明的管子一滴一滴的流進他的身體,我的眼皮也漸漸的像鉛塊一樣沉重,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坐在病床旁邊看顧阿威的我,終於抵擋不了睡眠的誘惑,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夢中,我走在一條空中走廊,它是連結兩棟超高層大樓之間的橋樑建物,我不知道樓層有多高,但是從玻璃窗向下俯瞰,令人暈眩,其他的建築都微縮成點點散布的星光,外面的風非常大,不時傳來猛烈駭人的呼嘯聲,彷彿一群惡鬼嘶吼尖叫,走廊的兩邊是一整排窗子,從這棟大樓到那棟大樓的距離差不多是兩間教室的長度,而且地板也是透明的玻璃,雖然看上去是厚度和硬度都相當扎實的強化玻璃,但或許是心理作用,真要走過去我想沒有人不提心吊膽的,好像隨時會掉進萬丈深淵似的,媽呀,我有懼高症耶,不要這樣子玩我好不好。
不知為何,我好像被一個聲音催促著前進,很想閉上眼睛大膽的跨過去,可惜我沒那個膽子,我半蹲著伸出右腳試探性的前進,然後再小心翼翼地跨出左腳,深怕踩空了某個壞掉的玻璃磚,無預警地從高空掉下去,勢必要粉身碎骨的,這時候雙腳的反應特別有存在感,只是這緩慢的步伐不知何時才能走到對面那棟大樓,風持續呼嘯吹著,連地板也震得軋軋作響,我冷汗直流,雙腿不停使喚抖得好厲害。
這時候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我看見走廊的盡頭有個人在向我招手,同時還叫著我的名字:「……小馬……快…過來啊……小馬……」好像催眠似的聲音,頻頻向我召喚,聽著聽著,魂都快被那聲音吸走了。
「……小馬……快…來…啊……」
那人個子並不高,另一隻手拉著一顆紅色的氣球,我鼓起勇氣邁開大步,想看清楚那人的模樣,一步兩步三步,我覺得腿好像不屬於我,彷彿他自己有生命似的緩慢向前,與其說是克服了高空的恐懼感,不如說是我中了吹笛人的魔咒被強行拖過去,直到可以看清楚那人的輪廓後,我倒抽了一口氣,血液開始逆流,因為拉著紅氣球的不是別人,正是穿著綠色夾克的老王,他的五官並不完整,應該是眼睛的部位,只留下兩道血槽,從深陷的凹洞不斷地流出黑紅色的膿血來,鼻子像是被削去了半邊,嘴唇裡沒有了牙齒,卻發出陰慘慘的笑聲。
我很想衝過去摀住他的嘴巴,叫他不要笑,比起他恐怖的面容,我更害怕聽見一陣勝過一陣的怪笑,好像非洲土狼接近獵物時興奮的聲音,教人不寒而慄。
這時才發現我是赤著腳的,踏在冰冷而堅硬的強化玻璃上,面對著意圖不明的對手,而且身上又沒有任何可以充當武器的工具,突然覺得自己的處境很悲壯,老王依舊用他低沉沙啞的聲音持續呼喚著我的名字,但是他鬆開手裡的紅氣球,任由風吹向一邊的窗外,就在那瞬間,不知為何,我好想抓住那顆紅氣球,這個念頭一上來就迅速膨脹成巨大的欲念,下一秒,我竟然飛奔了起來,並且衝向窗外一把接住飄在空中的紅氣球,老王詭異的笑聲猶在耳際,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重重的從幾十層樓的高空摔下來,刺耳的呼嘯聲伴隨無止盡的墜落,猛然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手機的鬧鈴幾乎在同時間響起,走廊上人們的步伐,窗外的鳥鳴以及病患家屬交頭接耳的細碎聲,逐漸把我拉回了現實,原來已經是早上了啊,阿威手臂上的點滴還在默默的注入液體,他臉上的黑氣慢慢退去,有一名護士正朝我們的方向走過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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