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銀色快手
每天到了傍晚五點半這個時候,我總是習慣套上一件白色的汗衫,一條藍色牛仔褲配上一雙白色運動鞋,把白色棒球帽反著戴,走到無人的海邊,靜靜地凝視著遠方....
他習慣在傍晚時分,套上一件白色的汗衫,一條藍色牛仔褲配上一雙白色運動鞋,然後將白色棒球帽反著戴,走到無人的海邊,靜靜地凝視著方。
起先,我發現海邊有人,是騎車經過藍色濱海公路的時候,因為附近沒有其他的人,他的存在像是一張風景照片拍攝到人影融入了背景,沒有什麼特出之處。
但是後來,好幾次我騎車經過的時候總是看見他的背影,那背影似在對我說話,說的不是語言,是一種超越語言的、超越經驗的交流,他所站立的位置,並不會離我很遠,從他身旁那棵樹上搖動的枝葉,可以清楚地知道此刻風正吹著。
好幾次,我在路旁停下車,細心觀察他的動向,他只是把雙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從來也沒有回頭過,短髮的他從背影看來不會超過三十歲,但是他的臉我始終看不見。
他或許是跑船的討海人,我心裡這麼猜。每天五點半這個時候,他總是穿著相同的打扮,走到相同的位置,面對著海,陷入沉思。海面上那些波動,似乎可以在他心中描繪出立體的影像,例如航行過的海、船上那些粗重的雜役、新鮮的魚貨、年輕時的夢想、啤酒罐、舊情人。
「舊情人」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呢?這個字眼,讓陌生男子從平面的世界跳出來,一個故事有了主題,就好像一些音符找到了主旋律一樣,我興奮地在腦海裡編織我的想像,一個水手的舊情人,或者是水手之妻,但是他年紀並不大,沒有故事裡應該有的滄桑經歷,那麼有誰會是他心中想望的那個人呢?
人一旦開始編織幻想,那故事的情節就開始任性地延展,枝蔓纏繞,永無休止。即使世上的小說,單純地只有兩個人在談戀愛,還是有看不完的羅曼史,那是因為愛情是種難以捉摸的流質,有時以動能的型態存在,有時則以慾望的形式存在,而兩個人之間的故事,永遠也說不完。
我不曉得那個女人和他之間有什麼關係?他思念著她,但是此刻的她也同樣思念著對方嗎?還是她已滿足了現在的生活,投靠另一個溫暖的懷抱,記憶中不再有他?
他在思索著到底是恨她呢?還是深愛著她?這兩種感覺,在心中矛盾地糾纏著,然而他什麼也不做,只是以沉默的姿態,等待遠方的答案?他會想著和她初識的時候,心裡那份難以言喻的悸動嗎?還是會想起和她做愛的時候,她不停地叫著他的名字?也許她已經離開了人世,因為一場船難,因為不諳水性在海邊發生了意外,但我沒有考慮那裡並不是海水浴場,所以我的想像全部白費。
或許他愛的並不是女人,而是男人,是他的好朋友,是他軍中的同袍,是他的學長,是他釣魚的同好,是個男的。這樣就推翻了我之間所有的幻想一切重頭來過,煩死了,他幹嘛不轉過頭來,就像所有電影裡的意外,他不經意地回過頭,然後我們四目相交,開始以無聊的話題打破沉默,故事終於可以延續下去了,但是這樣的意外始終沒有開始,我始終沒有勇氣去問他那些無聊的話題,情節在岸邊擱淺,沒有起碇的日出,也沒有可以仰望的彼岸。
我記得,有人曾經說過:詩人的眼神像雲,像看著現實之外遙遠的什麼地方,看到這一生這一世之外的許許多多不可解的牽掛和記憶。那麼眼前的他,是否在遠方也有什麼令他覺得牽掛的事嗎?是不是在等待著什麼?歲月在等待的時間中消逝....還是用「等待」這樣的方式,來打發生命剩餘的時光。
我總是猜不出他內心真正的想法,也從未想過進入他的世界,和他面對面溝通,解開我的疑惑。他是以水手的形象進入我的想像,但一個水手的形象究竟為何?老實說,我也沒有確切的把握,也許水手的穿著不是這樣吧!嗯,應該不是。
也許,有人留下了一筆龐大的遺產給他,所以不愁吃穿,可以每天在這裡,用安靜的方式打發他的無聊時光;也許,他的房間裡,有一組藍得像海一樣的安靜的沙發,坐累了,就走出來散散心,面對真實的海洋,然後再回去家裡,繼續溫習沙發的安靜哲學,他是一個很有品味的男人,徜徉在想像與真實的世界,懂得享受生活。
有一天,突然我發現那個男人不再出現在海邊,海岸線依然維持相同的風景,浪潮一波波地拍打上岸,海邊的防風林風呼呼地吹著,那名男子站立的地方,旁邊依然有被人丟棄的啤酒罐、保力達P空瓶,可是已經不見他的蹤影。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過了一個禮拜之後,很快一個月又過去了,我終於放棄繼續觀察那男人的念頭,重新回到原本的生活航道上,過我自己。
過了許多年,那名男子的背影仍停留在腦海中,影像鮮明,揮之不去。於是我的生活開始有了小小的改變,每天到了傍晚五點半這個時候,我總是習慣套上一件白色的汗衫,一條藍色牛仔褲配上一雙白色運動鞋,把白色棒球帽反著戴,走到無人的海邊,靜靜地凝視著遠方...
2000-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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