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日本電影市場掀起一波武士熱,重拍許多經典作品,其中以改編自藤澤周平原著的電影《黃昏清兵衛》,以及改編自子母澤寬作品,描述日本傳說之著名盲劍客的《座頭市》最為人熟知,也讓出版社也看準了「時代小說」具衝擊性的閱讀潛力……
文/銀色快手
小說家以細膩的筆觸,描寫一個蟬鳴似雨的夏季裡所發生的故事,作品充滿著濃郁的鄉土人情味,襯以如詩的優美景致,江戶庶民風情盡現。主人公牧文四郎歷經求學階段,苦練刀藝,以一介卑微的武士,默默承受世情冷暖、時局紛擾的變化。他是個見義勇為的熱血男兒,眼睜睜看著捲入派系鬥爭的父親被迫切腹,卻只能忍氣吞聲,背負罪人之子的污名活下去。此刻又面臨好友遠行求學,戀人離去的孤獨苦悶。種種內在的衝突使得他受壓抑的人格特質更加彰顯,如何能夠不為外力任意操弄,一心不亂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正是文四郎面臨的人生處境。
《蟬時雨》的歷史背景大約在日本江戶末期,幕府體制即將全面崩解的前夕,俸祿微薄的下層武士往往入不敷出,面對生活現實的龐大壓力,愁苦煩悶實屬必然,害怕自己跟不上時代的腳步,又必須謹守身為武士的本分,可以想見其進退兩難的窘況,對照瞬息萬變的今日社會,這些小人物的辛酸血淚史似乎更能引起大多數為五斗米折腰,每天朝九晚五疲於奔命的上班族內心底層的共鳴:沒領多少薪水,還得面對物價騰貴以及職場上的變動等環境因素。
眾所熟知的電影《黃昏清兵衛》、《隱劍鬼爪》也是改編自藤澤周平的小說,其作品充滿濃郁的鄉土人情味,無論是描寫景物,或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無不刻劃入微,絲絲入扣,不時將讀者捲入歷史的渦流,宛如置身於百年前那個純樸的農村,個人的奮鬥與榮辱浮沉都像是我們身邊人物的縮影。圍繞著文四郎的好友,皆是親切可感、聲息相通、值得信賴,而同儕之間的情誼,更是書中強調的重點,在面臨武藝競技和危機考驗時,武士的傳統精神綻放出和煦的光芒。
人世間最難割捨的就是親情。最令人動容的莫過於文四郎在父親切腹前後的遭遇。文四郎去探視看守所裡的父親,佐助衛門對於被人羅織入罪的緣由隻字未提,反倒關心文四郎在道場中的表現,對他抱著高度的期許。回程途中,文四郎後悔自己未能對父親說出感謝和尊敬之意,然親情至深溢於言表;事後帶著拖車領回父親遺體的文四郎,在烈日煎熬下忍受眾人的嘲弄,踽踽獨行於漫長苦路,禁不住一陣酸楚,猶如置身現場真切體會到「斷腸人在天涯」的悲哀惆悵。
文四郎一直珍惜著好友與之助與逸平的友誼,這是他求學習武的精神支柱。對於青梅竹馬的戀人阿福,文四郎從未告白過,而是視死如歸守護他心愛的人,把一生摯愛埋藏在心中,留下美好的回憶。他謹守職分忠心護主,用師父祕傳的絕技「村雨」為父親雪恥,在道場上冷靜應戰擊潰對手,尤其在「神來一擊」之章,不同流派的劍術對決,招式凌厲的動作描述,教人看了也跟著緊張起來。
看身懷絕技的武士們對決,自有大呼過癮的快意豪情,但作者書寫重心不在於靈活的招式運用,而著墨於遭遇敵手的心境轉折,在劍技切磋之外,修習武術的終極目標是發掘自我的潛質,這點與中國的武術精神不謀而合。武士的成長教育,亦可投射在每個掙扎於自我突破的困頓心靈中,每位讀者都能從故事當中找到屬於自己的角色,這就是藤澤周平筆下運功的魅力。
武士的成長之路──藤澤周平《蟬時雨》
文/銀色快手 原發表於《誠品好讀》雜誌 2006 年 7 月
藤澤周平《蟬時雨》書摘
──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將勺子放回水桶內,文四郎伸手拭去額上的汗水。太陽已行至西邊,菜園泰半被屋後雜樹林的樹蔭遮蔽,但前院的樹籬以及簡陋的大門附近,仍承受著炎炎的夏日烈焰。空氣宛如燃燒般熾熱,夏蟬在雜樹林中引吭鳴唱,彷彿攪弄著這股悶熱的空氣。文四郎全身汗水淋漓,唯獨腳底感到一陣冰涼,說不出的舒暢。
──文四郎蹲下望著父親。他的眼和口緊閉,神情安祥,彷如沉睡一般。頸項到胸口一帶留有一條駭人的血痕。頸部已經縫合,看得出斬首的技巧相當高超,只留頸部一層皮。儘管文四郎是第一次目睹,仍看得出箇中的奧妙。父親雙手盤在胸前。遺體旁擺放著一對長短刀。沒多久,飛來一隻蒼蠅,在遺體四周盤旋不去。
──那麼,一切都結束了,文四郎心想。這個念頭突然向他襲來,重重包圍,幾欲將他吞沒。被蛇咬傷的阿福、在夜間慶典中舔著麥芽糖的阿福、將借來的米藏在袖中的阿福。文四郎心裡明白,真正結束的,是他與這些世界的關聯。這一切突然離文四郎遠去,到一個他伸手無法觸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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